:“你看,1994年年初通胀,差点就发千元面值的钞票了……发菜篮子补贴……唉,等会儿陪我去买菜……我说那年家里都买电器和首饰呢,你还记得么,说啊……”
夏滢那次把我问得哑口无言。我对于时间,一向不敏感,别人问我年纪,我都要数一数,但是1994年年初那一段,我却永远也忘不了——那是我和安开始的日子。
1994年的头几个月里,天气阴冷,电视上天天都有人出来说涨价的事儿,大人们经常坐在床上扣扣缩缩地数着自家缩水的存折,忧心忡忡地传着小道消息“两鬼一图”(税制和汇率并轨,两轨并为一途)。那时我心里最记挂的,就是安的生日。
安的生日在一月份,春节前后几天。后来的好几年里,都因为我们在各自家中过年,而没有给她庆祝成生日——这点很让李海洋他们羡慕,说是省钱又省事。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具体日子并不重要,关键看想过不想过。我大学时班里有个女生是闰年2月29的生日,男朋友疼她,每年都阴历阳历太阳历地给她过,也不知道怎么算的,四年里她的生日反而比谁都多。
反观我,冷漠阴郁,躲着热闹躲着人多。安曾经开玩笑说我是见不得光的小老鼠,听见人声就恨不得打洞逃跑。许多年来,不管是安还是夏滢,每逢重要的节日,我就跑得无影无踪,很少聚在一起庆祝的,最多是打个电话遥祝一下凑合了事。1998年狮子座流星雨那次,蒋峰处上了一个漂亮的女朋友,问我们借钱请那女孩吃饭看电影看流星雨。我和李海洋一人借他100块,李海洋掏钱掏得不痛快,说你看看建明,从来不在这上面花钱。蒋峰痛心疾首地用手指点着我的脑门用四川话说我:“你娃娃坏了良心!”
后来我把蒋峰的话学给安听,她听了淡淡一笑,说不是啊,最早你是给我庆过生日的,你还喝醉了。
安的话说得我脸红——1994年那次,因为太多朋友们跟着操办,把生日宴当成我追求安的重要战役,反而成了这么多年来,我唯一一次和安一起过的生日。
孙楷告诉我,安生日那天去他哥的店里聚一下。上次带去的狗已经杀好了,从冷柜里掏出来,正好派上用场,且别有意义。你们到时候就带嘴巴来就完了。我嘴上说好的好的,心里却早早开始了盘算,形象工程不能不做。老秋早早把迪多鞋和金利来皮带脱给我,我怕家里看见,不敢穿,扔在李海洋家里,告诉他,赶场那天再换。
在安生日的头一天晚上,我就给她打了电话,约好第二天给她庆生。一个人不好意思,拉着李海洋也在电话里说了两句。第二天一早,出门绕了个圈,跑到李海洋家换鞋子和皮带。那天我下边穿了条灯芯绒的裤子,上边给我妈套上了省一中校服的外套,李海洋和蒋峰看到,两人笑得打跌,说他妈的土死了,我有点不好意思,说你们懂个屁,老子一会儿吃饭的时候脱。。 最好的txt下载网
小兵张嘎(2)
那天我一节课都没上,从车床厂上车,直接去了汉口。公共汽车过江的时候才想起来,似乎出来太早了。估计孙军他们还在睡觉呢,本来就是吃闲饭的,再一早跑过去,未免给人看不起。
下车后三人找了个早点摊吃了点包子和粉,商量好先打发打发时间,然后蒋峰去职院找人看看谁在,我和李海洋去桥口花市闲逛,看看有啥生日礼物好准备的。
结果那天桥口花市冷冷清清,几个摆摊的说,农民都忙着进城抢购化肥和种子了,没人顾得上卖花。我和李海洋晃了两圈,找了个摊逗鹦鹉玩——那会儿季节不好,一对鹦鹉要30,我们也不打算买,蹲在摊子前,存心打发时间逗着玩。逗了一会儿老板不乐意了,突然提高嗓子说了一句,说你们要是不买就莫逗,别把鸟撩死了。
李海洋因为提菜刀剁了一条土狗,那几天变得极其剽悍,口头语乃是剁了他个狗日的,成天咋咋呼呼,没事都想找茬打架练手,撅屁股蹲在地摊前边,给老板这么一句差点杵到地上坐着,一回过味来,眉毛马上就竖起来了。老板一看不妙,连连讪笑,说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一边说一边朝我们挤眉弄眼,示意我们往后看。我回头一看,身后三个脏兮兮的半大小子,正排成个三角掏一个倒霉蛋的皮包。
倒霉蛋用左胳膊夹着一个皮包,站在我们身后斜侧的一个摊子上看花种,穿着一件西装上衣,里边一件红色的羊毛衫,能看见香烟盒在衬衣胸口的轮廓。身边一左一右夹着两个小贼,动手的站在他左边,穿着一条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肥脚牛仔裤,上边是一件磨得烂兮兮的黑色人造革夹克,皮掉得差不多了,左手从右胳肢窝底下摸人家的皮包。三个人身后还站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个子,头发乱得像一蓬干草。
黑夹克摸了半天没摸着内容,心里有点冒火,回头一看,又看见我们瞪着眼睛在看,干脆把左手收回来,回头就骂了一句,买不起就一边去,别他妈在这耽误工夫。
李海洋自幼被公安老爸养大,正义感不是一般的强,看见打扮得跟叫花子似的小贼如此猖狂,鼻子都气歪了,站起身来,手插在衣服口袋里,冲黑夹克一抬头:“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再给我说一遍。”
黑夹克一看这情况,干脆不偷了,带着两个小个子转过身来,上前两步站在路中间,看着李海洋笑,憋着嗓子说:“我说你们没钱别他妈在这里……”
李海洋反应出奇的快,没等对方的话说完,抬脚就朝对方小肚子一个正蹬。对方看他手还插在衣服口袋里,谁也没防备他来这一下,给蹬了个正着,扑通就坐在地上。李海洋偷袭成功,冲上去两把就把对方剩下两个小个子推到墙边。我跟上去,低头给黑夹克补了一脚。当年打架,我们都有各自的绝招,蒋峰爱吐口水封人眼睛,完了猫着腰上前偷袭;李海洋学了半年散打,最后学会了用王八拳扇人耳光,其手法乃是从人的正常视线之外飞来的一条弧线,极难防范;我从小手脚闲不住,每年春天都去踹学校里新栽下的小树苗,蹬踢变得十分了得,往往是人家刚刚一抬腿,我就能一脚踹在他胫骨上。等我练成这手的时候,地摊上卖的李小龙秘籍已经很少见了,新一代没几个人知道这就是著名的“截击之法”。
黑夹克给我一脚踹在身上,不敢再站起来,坐在地上瞪着我看。我没理他,这时就看见李海洋在墙边抽人耳光,他家三代武汉土著,一向引以为豪,边打边骂“哪里来得乡里伢”。对方的两个人破破烂烂,穿着不同颜色的破毛衣,运动裤和烂球鞋,手冻得像个萝卜。我看得不忍心,想叫李海洋算了,这时就见其中一个平头的小个子冷冷地瞟了我们一眼。这个小子眼睛又小又圆,眼角红得仿佛要滴出血,眼神狠毒,竟看得我心中一冷,正想张口叫李海洋小心,小个子已经动手了,他的双手本来是揪住他自己的运动服前襟的,这时猛地抬手,跳起来给了李海洋一个嘴巴。这个嘴巴抽得不正,甚至是从上往斜下抽的,但是杀伤力可不小。就看李海洋一仰头,大叫一声我操,跟着上前甩了一拳。运动服敏捷地躲开这一下,趁着李海洋上前的劲,对着他小腿狠踢了一脚,李海洋一个趔趄差点栽倒,我赶紧伸手把他拽住,拉回来一看吓了我一跳:李海洋自额角到眉骨上方,给一耳光扇出条大口子,血一下流满半张脸。 。 想看书来
小兵张嘎(3)
李海洋给血吓得发蒙,黑夹克也趁这个工夫爬起来,和两个小个子掉头就跑。我追出两步没追上,远远看见花市门口来了两三个人,也没看清楚是谁,大声喊道,“把那个跑的拦住!”
花市门口来的正是老秋和蒋峰。大概是两个小个子的样子不显眼,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去拽黑夹克。我赶上去的时候,两个小个子已经看不到了,我指着黑夹克说:“李海洋给他们把头砸了。”
蒋峰说了句我操,上前扇了他一嘴巴,正要继续修理,给老秋一把抓住,老秋挡住我和蒋峰:“走,去看看李海洋怎么样。”
这时候李海洋已经捂着脑袋晃晃悠悠地自己走过来了,老秋扯住他说走,我们去一医院,说着几乎是硬拽着把我们拖出花市,出了门掰开李海洋捂着脑门的手看了看伤口,说没事没事,我还以为真开瓢了呢。说着,拽着李海洋就匆匆往医院走。我跟在后边说急什么啊,说你认识他们么。老秋头也不回,说不认识,但是刚才放跑了人,我们最好跑快点。这些小偷都是县城过来的,在市里喜欢结伙行动,如果给他们大部队堵上就完了。
90年代初的两年里,全国开始出现进城打工的热潮。大人们都喜欢看《外来妹》,惦记着年轻漂亮的赵小云们统统进城打工,不过最后进城的不光只有赵小云,人慢慢多了起来,就开始麻烦了。武汉是个内陆省会城市,机会没有广东浙江多,进城的群众只好聚居在偏僻处的城中村。没本钱起步,只好收收废品做做小生意,有懒惰的家伙嫌脏嫌累,干脆当起了铁道游击队。那几年正好农业辉煌,江汉平原富得流油,几条铁路线上物资来往频繁。铁道游击队的队员们昼伏夜出,白天养精蓄锐,晚上出来埋伏在汉西站前后的野地里打劫,看见有机会就“扒上飞快的火车,像骑上奔驰的骏马”,把一箱一箱物资掀下来。
在铁道游击队的带动下,城中村里的小贼们的作案手段日益多样化。扭门撬锁,诈骗聚赌,还有上街摸包的——我告诉老秋说,听口音对方是外地来的,老秋给我们分析说,你们八成是碰到摸包的外地小贼,太冲动,和人家呛起来了。老秋的意思是劝我们遇事躲着走,李海洋一听,头上的口子就开始冒血:“我操,他们来武汉瞎搞,还要老子让着他?”
我们三人把愤怒的李海洋送进距离花市不远的市一医院。老秋先把人推进急诊室清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