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背心短裤去盖章填表。那时有四年的孙子即将出头的感觉,被人踢几下皮球,火气和焦急就要迸发出来,排着队不耐烦了就敢当场拍着桌子叫嚣要炸平教务处。
那年,我们的学生身份即将死去,而新的身份又隔在云端,遥远得不可琢磨。每个人说话都像吃了枪药,一听说哪里打架就蜂拥而去,撅着屁股寻找一根撞针给自己顶上一火。我每次见到安就气急败坏地声称要废了院办的赵钱孙李,也不管她认识不认识,后来仇人的名单长得自己都记不住。次数一多就被安痛斥: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个男人!
整个2000年上半年的日子,仿佛浸在了消毒水里一样惨白透明,血气全无,隔着老远就能一眼看穿,而那气味虽然无害,却因为刺鼻而让人不愿再想起。日子空空,时间转瞬即逝。临走的时候,班花送给我一本《宋词选》赠别。扉页上是她抄的一句词:“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伤。”我翻到书里苏轼的这首词,个别字词略有不同,给她用荧光笔标了出来,旁边还有一个手绘的小女孩笑脸图。每次翻书看到那个卡通笑脸图,我就惭愧对班花的印象少得可怜。大学有一次活动时,李海洋来学校找我,曾经见过班花。事后和我提起,说她要比张建安还要漂亮。我听了嘿嘿一笑,未置可否。当时我和安相处多年,已经熟悉到无需再为她辩白的地步了;也正是在同时,我们对于女孩的欣赏标准惊人地简单,我曾和李海洋开玩笑说,女孩儿的三大美德分别是:漂亮,漂亮,漂亮。
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激战无名川(1)
94年《古惑仔》还在导演的脑子里没拍出来的时候,打架斗殴已经相当流行了。车床厂的子弟人多势众,而且有解放军的传统,作战骁勇。李海洋他们很快在厂子周围的台球摊已经混出了名声,1994年年初那一段几乎是夜夜鏖战,桌上打完了桌下打,打完了球接着打人。有几次拉我去打球,边上的小孩都规规矩矩地问好。我打台球不会发力,一杆子杵过去像弹玻璃珠,球在绿绒上上下蹦,滚得歪歪斜斜。边上有个小孩笑,蒋峰一杆子就挥了过去,台球杆头只有小指粗许,用的又是烂木头,拍在人身上啪就折了。不过也有例外,据李海洋他们讲,本地曾经出过一位猛人,一手球杆使得出神入化,打架的时候用糟木球杆在人太阳穴上一戳,就把人点得颅内出血,血块肿成了脑疝。李海洋一度很崇拜这手技术,苦练过一段,天天拿台球杆碰碰碰地戳他们家门,边戳边唠叨,“谁说没有枪头就戳不死人啊……”
十年后李海洋从警,他们单位选派青年骨干去南方集训,给李海洋遇着个军体学院的教员,那神人是好几年全军刺杀的冠军,匹马单枪,可挑七八个大汉。若放在古代,便是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两块立放的砖头,该教头用木枪一戳就碎。李海洋缠着他学了一段,大有心得,回来就要给我表演。我那时已经长出了*的肚子,仇视人间一切体育运动,恶毒地诅咒说别人现在都拿冲锋枪打劫了,谁他妈和你刺刀见红啊。结果没几天就接到李海洋电话:“我操!你个乌鸦嘴,潜江有人用81抢银行!”
从小我就有“乌鸦嘴”的恶名,1994年的时候,我天天都担心自己被人捅翻在街上。后来主要矛盾转移,又开始日夜担心自己考不上大学或者被炒鱿鱼。顾城诗曰:“我不认识命运,却日夜为它工作。”可以想象,我从中学时代起,就在为潜藏在某个角落的危机打工,日夜操劳之外,还要加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1994年是我人生的第一场危机,在那次危机中,少年楚建明稀里糊涂地与死亡和铁窗擦身而过。
“94危机”源自省一中倒霉的校服。当时我们的校服是蓝底白字的针织夹克式外套,质量还算凑合,但是设计乏善可陈,穿在身上要大一号,秋冬天拉开拉链披在外面就是风衣;夏天贴肉当T恤穿,就是嘻哈风格的黑人说唱,路遇持械的对手打起来,还能缠在手上冒充盾牌勉强抵挡一下。
这校服胸前是一个半圆的标记,绕着圈写着“省一中”三个美术字,背后是硕大的两个字母:“SY”,意思是“省一中学”的拼音缩写,结果10年以后,别人说“*”就用这两个字母代替。年初的时候,我穿着这件校服去参加安的生日聚会,半路发生插曲,和人起了冲突。一怪敌人太狡猾,二怪自己没经验,穿着校服和人动手,结果给人认出来,一路找到学校门口来。省一中依山而建,盛产眼镜,白脸,打小报告者,且每年的校服都有批次差异,结果对方很快就找到了我。
那天中午敌人出现前,我一直在老老实实地趴着做数学题。当年我文科成绩一片稀烂,只有数学集训能给我一点自信。我在学校的时候,仅有的两个爱好就是看书和做数学题,同学里有个小子家里是开租书铺的,我给他抄作业,他免费给我带书看。
出事那天中午教室里趴着十来个人,看书聊天睡觉。我低着头看书,就感觉脖子后一凉,抬头一看,教室门口杵着个黑夹克四处瞄。我一抬头就给他看见了,黑夹克看着我,勾勾手叫我出去。我站起身,合上书,没犹豫就出了教室。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激战无名川(2)
一出教室就给围上了。黑夹克大概带了七八个人,有两三个穿得稍微干净些,我一眼就看见上次扇李海洋的小个子了,眼神冷冷地站在人群最后,仿佛一切都和他无关,所有人里就他最冷静,剩下的都咋咋呼呼的,见我一出来,两个小子一句话没说就把我推到了走廊墙角。其中一个武汉口音稍微标准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刀,用夸张的手势在我眼前打开了,完了在我眼前晃着刀尖,问我认识不认识谁谁谁。这时黑夹克进教室去把我的书包拎出来了,走到我跟前,拎住书包的角,把书全倒在地上,又开始在里边掏,不一会儿摸出了我记电话的小本,翻开一把撕下我写着名字的扉页,然后把小本捏在手里。
我的书包是上高中时我妈给买的,黑色的涤纶布里面刷了一层防水胶,用上两年就会片片碎去,那会儿还没到寿限,设计在当时也算是漂亮的了。黑夹克一边翻我的包,一边骂骂咧咧地拍打我,边上的几个小子也跟着用拳脚杵我。我看他把电话本往口袋里塞,想起张建安的电话号码还在上边呢,瞪着眼睛说你把电话本给我,黑夹克一下火了,跳起来扇了我一嘴巴。我甩开按住我肩膀的两个小子,冲他小肚子踹了一脚把他蹬翻。剩下的人一下炸了窝,一起涌上来揍我。
我蹲在地上弯腰抱头,在卫生墙角里缩成一个团任他们踢打。招呼在背上的拳脚还能凑合,给人踢在脸上可不好受。嘴唇磕在牙齿上很快就出血了,脑袋好像个气球似的肿了起来。好在没一会儿,拳脚就停止了,我领子被人一拽,拉得站起身来。这才看到,学校的教导主任来了。教导主任是个胖大的中年男子,说话时有体重的回音,也算是分量的一种。
胖子教导主任问怎么回事,黑夹克他们七嘴八舌地编理由。教导主任显然意识到是多此一问,于是说滚,再来学校闹事把你们都抓进去。
黑夹克他们一伙笑着往外走。我说站住,把我书包给我放下。黑夹克拎着包停住了,回头都瞪着我看,我一只手捂着脑袋上的包,一只手指着他,说放下。
黑夹克看了看胖子主任,一把把书包扔在地上,指着我说,你给我等着,我再找你。说完就听见教导主任暴喝一声。
这时候,我们班上的人都挤出来看热闹了。胖子主任看着我把地上的书收拾好,问我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我说不用了,我想去办公室打个电话,叫我爸放学来接我。胖子点点头,说你跟我来吧,说着把我带去了他的办公室。
李海洋家里的电话我都能背下来,我看了一眼教导处办公室里的陈设,开始给李海洋打电话,电话响了一声就接通了,李海洋果然逃学在家。
我看了一眼坐在办公桌前边假装写字的教导主任,没等李海洋开口就抢先说:“我是建明,学校门口有人要打我,下午放学的时候,你来学校接我。”电话那边李海洋骂了一句我操,然后问我对方有多少人。我本来想说人不少,你多叫几个人来,看见胖子主任在一边斜着眼看,临时改了口,只说他们人挺多,又很凶,你一定要来啊,我有点怕。李海洋说好好,我记住了。飞哥正在我这里玩呢,你放心,一定来。
看我放下了电话,教导主任抬起头说,你是和家里打电话么,我点点头。胖子大概见惯了这些破事,没多在意。拍拍我说,有事和学校、家里说,你先去医务室检查一下,然后去上课吧。。 最好的txt下载网
激战无名川(3)
那天整个下午的课我都上得心不在焉。一进教室就发现全班人都盯着我看,平时玩得好的两个男生上来拍拍我慰问了两句。我没心思和他们说话,径自走到教室放拖把簸箕的角落,捡了根桌子上的横衬,回到座位上,借了只铅笔刀,一刀刀地把一头削细削圆,以适合手形。削了两节课一看还有空,又在手持的那一头竖着削出一道道防滑的细纹。
下午5点,最后一节课还没有上完,教室窗户外就出现了两个人探头探脑地往里看。里边的人发现了他们,都往我这边瞄。我往外一看,正是李海洋和飞哥,冲他们一笑。
放学的铃声一响,班里的人都一边收拾书包一边盯着我看,两个男生跑过来表示同情,义愤填膺地问要不要帮忙,给我一一轰走。重点中学盛产色厉内荏的小白脸和虚张声势的阴谋家,真遇到了小混混堵门都爱往厕所里躲,要是相信他们就该死一百次了。我给窗外的飞哥打了个手势,把书包和书一件件收好,全部塞进书桌抽屉里,把削好的木棒插在后腰的皮带上,空手出了门——李海洋见我出来把我拉到走廊一角,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