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是不会留他的。
人义说,你有事?老胡说,没事就不能来看你?老胡说得你难以大声驱逐。老胡塞给人义一包香菇,说老家又来人了,都是在山里采的,不花钱。这种香菇人义吃过,刚采下的鲜货闻起来感觉有一股石灰味道,吃在嘴里也是辣辣的。内行人都不拿它吃鲜,而是晒干后吃。这种香菇表面呈鲜红色,背面为白色,大都长在松树下或低矮的栗树下。其干货非常香,煮成汤,汤是红的,十分鲜美。人义比较喜欢吃。人义说山里人日子还不太好过,这一包香菇能卖一二十元呢。老胡说,现在山里人的日子不见得比城里普通工人差,只要勤劳样样都能换成钱。
深聊,人义知道了老胡有一对双胞胎儿女,都在上大学。学的又都是热门专业,学费很高。老胡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儿女的照片递给人义。照片上的这对双胞胎大学生,活泼可爱,对生活充满信心。人义心里突然感到有些难受,就把老胡打发走了。
在接着召开的一个公司中层于部会上,人义提到了老胡,他以恳切的态度要求大家从各方面帮助老胡,不要嫌弃老胡。中层领导们从人义凝重的话语中朦胧地感到了些什么。
过了几天,人义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改了,电话机也改成来电显示。他想起应该给石荫打个电话,告诉她张易民曾出现过。打了几次都没通,呼她也没回音。人义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有意疏远他。人义问金海,金海说这段时间她不怎么来公司,来了也不和别人说话,人瘦了,脾气大了。
人义有时觉得石荫完全是庸人自扰,如果她同意的话他宁可给她一笔钱,买回她的笑容和气质。
人义还试图从佟月那里了解石荫的最新情况。佟月说她一无所知。从小她们没多少来往,那是因为条件所限,现在通讯这么发达,她们姐妹俩还是不来往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人义对着他的皮鞋说。
又过了数天,人义终于与石荫接上了头。人义告诉她张易民来电话的事。石荫说,这样的电话她已接到很多次了。人义说,他说了什么?石荫说,他能说什么?他手头有钱,身边有女人,他能说什么!人义说,他有别的女人?石荫说,他是个没有女人过不了日子的人,一定有女人的。人义说,你应该也安个来电显示,这样你就知道他在哪里给你打电话了。石荫说,我这么做了,可他只用手机给我打电话。就算你知道在哪座城市,你又怎么找到他呢!人义说,他用的是老手机,只要他还用下去就会回去交费,你就有机会逮住他。石荫说,他说过从此他不给我打电话了。就算你逮住他,又能怎么样?人义说,既然什么办法也没有了,放弃他最好。你还指望他送钱回家?
四十八
电话里传来石荫的啜泣声。她说,我的生活过不下去了。我把女儿送给你,托你把她养大成人……人义说,你是什么意思?你要自杀吗?
那边的电话挂断。
人义叫金海赶过去安慰她,设法阻止她自杀。金海答应得很痛快,说我这就去。
把工作安排好,人义急忙赶到南市。金海刘诗艳还有石荫坐在一间屋子里,他们沉默不语,从现场看他们双方经历过一场痛哭与力劝的拉锯战。现在他们疲惫了,无话可说了。人义到来后,石荫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的女儿被她从另一间屋子里唤出来,她对女儿说,婷婷,叫爸爸,叫人义爸爸。女儿脸上露出惊恐,转身抱住石荫的大腿。石荫说,叫呀,为什么不叫?妈妈就要死了,以后你面前这个好男人就是你的爸爸。人义说,石荫你说什么?我不是她爸爸,我怎么是她爸爸?石荫说,不要这样对一个将死的人说话,你想让我死不瞑目吗?人义说,就算你死了,还有张易民,他才是她的爸爸。石荫说,我活着的时候张易民不把我们母女俩当人看,我死了他会把女儿当人看吗?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最把我女儿当人看,只有你最适合当她的爸爸。
人义把张婷抱过来,说,不要怕,你妈在说胡话。她不会死的,我们谁也不会让她死的。这样死掉比鸿毛还轻,我们坚决不答应。
当晚人义住在南市。石荫说让我来陪你吧,让我们共同度过最后的良宵。人义不同意。人义说,你发过誓,在张易民回到你身边之前,你不会再与我困觉,你不能食言。石荫说,此一时,彼一时了,这是我临死之前最后的请求,你一定要满足我成全我。
人义受不了她的纠缠,逃到金海家里。
第二天他们见面时,石荫化了妆,也穿上了最时髦的衣服。他们在金海的安排下在一家五星级饭店吃早茶。石荫说,昨晚我想了一夜还是没想通,你们为什么都不让我死?既然不让我死,就得给我一条活路。人义和金海四目相对。石荫说,我想当金海公司的总经理,换句话说做畅通公司在南市的总代理。人义说,你当总代理,金海往哪里搁?石荫说,那是你们的事,不让我当总代理我就只好去死。金海,你的意见呢?
金海脸上是一张酸菜叶,望了一眼人义后说,由义哥定吧。
人义说,石荫你太过分了,你没有理由出这样的难题。我是不会答应的。
石荫说,你就这么绝情?
人义说,是你逼的。
石荫离开座位,说我现在就去死。
石荫向门外走去。刘诗艳和金海去拉她。人义阻止说,谁也不要去拉,她想死,让她去死好了。她与我们何干?
石荫消失在街头的人流中。
金海说,怕要出人命。义哥,我的福气是你给我的,你有权力把它解除。不做畅通公司的总代理,我还可以做别的。千万不要为难自己。我不会怪你,我感谢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恨你?
人义说,别说了,你还是不是我的兄弟?是我的兄弟就好好地坐总代理的交椅。我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把兄弟抛弃。有我在,谁也别想把这个位置夺去。
金海的脸侧向左边,动情地说,义哥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刘诗艳说,那些被揪出来的高官都把国家利益人民利益看成至少要高于情妇利益,还会蹲大狱吃枪子儿吗?
石荫在人义他们为自己的兄弟情感动时,又回到了座位上。她已洗尽了脸上的污垢,她说,你们胜利了,不让我死,也不让我过上富裕的日子,我恨你们。我回来不是庆祝你们的胜利的,是来向你们告别的。现在我真的是要走了。
石荫又一次向门外走去。
四十九
第四章
下次见到她我一定要把她赶出郑想的家。林双丽说。林双丽睫毛湿漉漉的,眼珠在泪水的濯洗下晶滢剔透。
这时窗外的确刮着刺骨的寒风,除去过往的车辆声,就只听到刮风的声音了。让林双丽所说的那个她离开郑想的家,沿着大街逃离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听了林双丽的控诉,人义脑中就出现一个女子在大街上奔跑的画面。
林双丽说,义哥你为什么一声不吭?这件事我都反复说过三遍了。人义回过神来,说,是啊,是啊。郑想了不得了,他怎么能和别的女孩子睡觉呢!要睡你也应该睡林双丽。肥水不要流外人田。
林双丽说,义哥你离谱了,我向你控诉郑想特别是那个女孩子,不是来申请让郑想和我睡觉的。人义说,我没有说要郑想睡你,我是打个比方。不打比方怎么能好好地揭批郑想?
林双丽说,郑想变成现在这样,你是有责任的,他就住你的对面,他是什么时间采取什么方式带女孩子进家里的,你应该一清二楚。事实证明你一点也不清楚,作为他的领导和朋友你并不合格。人义说,我承认我的过错。可是我们虽然住得很近,但我们却隔了一条宽宽的河,我在山这边忙着欣赏自己的风景,不觉间山那边变换了季节。
回想前面的章节,大家知道人义曾在郑想的门外见到过一个给他开门的女孩子,郑想还对人义说过他正在“爬山”,从那时起人义就朦胧地感受到郑想有自己的女人了。他本不想对一个来向他控诉别人的女人说谎,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人义两只手捏着左右脸面,不知道他是在作自我惩罚还是在掩饰自己说谎之后的难堪。红色从他手捏处向四下扩散,像一滴红墨水四处浸染一样。仔细看,你还能发现他的耳根也红了。林双丽目光大部分时间投在别的地方。她是个喜欢害羞的女人,即使是控诉别人也是如此。所以她看不到人义脸上的红色。她的脸色是苍白的。进入人义的家外家之前,她用手中的钥匙打开了郑想的门。现在是星期三的上午十一点,她打开门时是十点。郑想的门如她所预料的顺利地开了。郑想在床上,这不奇怪,可床上还有另一个女孩子。他们一动不动地躺着。林双丽走到他们床前,郑想旁边的那个女孩子林双丽不认识。林双丽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那张陌生的但眼睛睁得大大的女孩子的脸。女孩说,睡觉也很好看吗?郑想却在这时闭上他的双眼。林双丽尖叫,逃出郑想的家,敲开人义的门。
关于林双丽的控诉我就不想详细地叙述了。
林双丽的左手上有一片细小的菜叶和一朵小小的紫色花,它们如胶水一般贴着,像影子一样不离她左右。可以推断林双丽来郑想家前进过菜场,给郑想提来猪肉和青菜。现在她的余光发现人义注意到她的手后把手藏进上衣口袋里,她一直认为自己的手不美,肥肥厚厚的,到了这个季节尽是缺乏维生素的病态。在这个瞬间,她脑中是一大堆压缩后的信息,就像是一张光盘,也可能就是一张MP3。但她仍没有想到手上有菜农的印记。
人义有些讨厌她把郑想的事告诉他,他不喜欢她作出一个被戴上绿帽子的小媳妇状态。郑想带女人回家是天经地义的事,他有这个权力,她这样咋咋呼呼的哪个见了都不喜欢。
人义说,你左手上有菜叶和一小朵紫色小花。
林双丽吃了一惊,急忙抽出她肥厚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