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又等了十来分钟,段美信向他走来。她对老父说,叫化子,快到别的地方去,这里的保安好凶的。老父摇摇头,并把手中的碗高高举起。段美信迟疑片刻,摸出一元钱,说,我没有工作,我的能力只有这么大了,请你原谅。老父把那一元钱退给段美信。段美信说,我再加一元,你走吧。老父摇头,他用拐杖在地上写了几个字:我不要你的钱。段美信说,那你就赶快离开。段美信摁响门铃,她与保姆说了一句话,门“啪”地响了一下。段美信推开门。老父趁她不备挤了进去。段美信说,你这样做很不友好,传西会说是我把狼带来的。我现在正想求她一件事,她一不高兴事情就会砸锅。老父摇着头,朝前冲。段美信边拦边说,你是聋子吗?老父的力气比段美信大,他们扭扭打打,最后段美信被推出大门。
老父像一只放归山林的老虎,没几下便扑到屋子大门外。他推开被保姆打开的门,手中那只碗一直伸到传西她们的麻将桌上。她们瞠目结舌,面如黄泥。传西终究是在家里,十来秒钟后,她略为镇定,她说你是怎么进来的?保姆一脸惊恐,她说叫门的是段美信,叫化子是怎么进来的?老父举着拳头,表明他的力量。她们虽然人多,但毕竟都是女人,所以她们的恐惧又恢复原样。这时门铃又响了,段美信在外大叫。段美信说,让我来收拾这个可恶的叫化子。
段美信真的很勇敢,她抱住老父往外拖。老父说,小段你要怎样?段美信听出了老父的声音,急忙松开手,说,你装得太像,我一点也没认出来。
传西说,爸,你装什么神弄什么鬼,会吓死人的。老父说,我现在就是个叫化子了,我装了什么神弄了什么鬼?我的生活猪犬不如。我知道你家里有一盘《常回家看看》的碟子,总有一天我会把它找出来丢进垃圾箱!
传西说,段美信你带我爸进浴室洗干净,然后让他长留在桂城。
老父说,听到这个消息我一点不兴奋,因为它来得太晚了。
八十一
传西决定了的事情,人义就默默地做。但辟地巷那套房子房东租出去了,其他地方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处。人义把他的无计可施带到家里。传西说,有一套房子最理想,那里干净清静。人义说,在哪儿?传西说,你的家外家!人义说,不会吧,传西你让我捉摸不透。传西说,你有权一个人占有。人义说,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密码。
人义说,我是个失败者,这一两年来我一直在失败,无论事业还是爱情。
第二天早上,人义将家外家的钥匙默默地放到传西的手心上。传西说,我没有逼你,收回去还来得及。人义摇摇头,说,一切都是现成的,老爸随时可以住进去。
人义十分伤感,像战犯一样痛苦,对生活和前程突然没有了一点信心。昨晚传西的一击带给人义一天的坏心情。他先是想到郑想。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那个棉里藏针的家伙,那个不得好死的家伙。人义一遍遍地骂着。郑想的叛徒行为让人义蒙受极大的侮辱,更令人无处发泄的是法律竟对郑想无可奈何。后来他想起自己的家外家,那个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秘密。他不知道秘密是何时让传西知晓的,他在传西眼皮底下牛了多久。曾经的得意成为传西手中的笑柄,这同样是一种侮辱。
这时萌子进来。人义说,为什么不敲门?萌子说我进你办公室从来没有敲门的习惯,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敲你的门,你说我是脱裤子放屁。人义提高嗓门说,那是过去,现在我要你敲门!荫子说,你今天怎么了?萌子回过头走出人义的办公室,重新进入前轻轻敲门。人义转动椅子,目光投向窗外,他看到了绿树和花草。萌子一连敲了好几遍,声音一遍比一遍响。萌子在敲过第X遍后,说,请问赵总在吗?人义保持原来的姿势手往后一扬,说,不在,人义死了。萌子说,他死了,我也应该死了。人义转过身说,进来吧。
下午下班前人义试着给家外家打了一个电话。老父已经住进去了,他的行动像军人一样迅速,为此人义对老父进行了表扬。人义从段美信口中知道了老胡的下落。人义有一种见到老胡并要喝上几盅的强烈愿望。下班后按照段美信提供的地址,人义很顺利地找到了老胡。老胡现在在一家餐馆里负责杀鸡宰鸭棒(杀)狗的工作,收入不如在畅通时高,但也算是一份工作。老胡没有任何变化,他左鼻翼边上的小黑痣还是那么黑还是那么大。餐馆管两顿饭,老胡便住在餐馆里,生活虽简朴但充满了欢乐和生机。
老胡正在工作的高潮,他无法—一回答人义的提问,也不能满足人义的吃请。老胡说,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人义说,说得好,很有哲理。老胡说,这句话以前贴在我们厂最醒目的地方,我把它牢记在心并且努力地工作,可是最后我还是要努力地找工作。人义说,你比以前更可爱了,今晚我一定要请你喝酒,工作丢了,我为你找。
人义抢夺掉老胡手中的鸡,脱掉老胡身上的工作服。
人义和老胡就在这家餐馆里喝酒。
老胡擅自离开工作岗位的消息如光速一般传到了老板的耳朵里,老板从他的工作间走出来,走到人义他们的桌边。老板对人义说,老板贵姓?人义说,这重要吗?老板说,本来不重要,因为你抢掉老胡手中的活就变得重要了。老胡是我店的优秀员工,我不想不明不白就把他开除了。人义说,我姓赵,不是什么老板,只是你的顾客,不仅要吃饭菜,还要买你员工陪我喝酒。老板说,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同意了。
人义他们的酒菜上得很快,两人喝着小酒叙旧。但人义发现,老胡始终放不开,他的心像吊在梁上的风铃左右摆动。人义试图想以多种方法来了解他的心事,但老胡像一只狡猾的狐狸让人义捉不住逮不着。
喝过一阵,老胡将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一个服务小姐叫住,老胡给她倒了一杯酒说,敬我这位兄弟老板一杯。小姐没有推辞。干掉一杯,她说,世上哪有只敬一杯之理,至少双杯才成敬意。小姐坐下来。老胡说,我方便一下。老胡说去方便,这没错,但他方便后走进自己的工作室。他看到那只鸡还躺在铝盆里,骂了一句粗话后蹲下身给鸡拔毛开膛。他把鸡送进厨房时被老板看见了,老板说,你不陪人家喝酒在这里捣什么乱?快给我出去。老胡说,陪客人喝酒重要,我的工作也同样重要。老胡回到酒桌上,有一个不认识的小姐在与人义对饮。老胡说,我真佩服你,赵总。老胡与人义干了一杯后又退到他的工作室。老胡来往于工作间与酒桌旁,两边给予照顾。
佟月的生意一塌糊涂,佟月穿着的前卫和她对时装的良好把握并没有给她的生意带来帮助,她接二连三地亏本。她与郑想因此大吵了好几回,最后一次两人在店里大打出手,分别把对方打得鼻血直流。盛怒之下她在家里睡了三天,她说谁要是在这个时候来打扰她,她就要把谁杀掉。她在床脚放了一把磨得锋利的菜刀,计划随时砍向来打扰他的人。
她谁都可以杀,但她想杀的第一个绝不是人义。事实上她第一个动刀的对象就是人义。
人义的家外家被老父占据,他的相对自由也在那天随老父的搬入而消亡。寂寞中人义时常想起他那些爱过的或被爱的女人们,想来想去最现实最能伸手可触的只有佟月。人义一遍遍呼她。佟月在电话里对人义说,人义我要杀死你。佟月冷笑着揣上那把锋利的菜刀赶到他们的约会地点。佟月的菜刀在她的包里一动不动,像临战前埋伏的战士。人义看着佟月走近,他当然想不到她包里的菜刀,他只想到她那张漂亮的脸。佟月说,你不要对我微笑,谁见过被害人对凶手微笑?
八十二
佟月的菜刀在人义毫无防备时亮出来,它寒光闪闪。人义发现它时,稍迟了一点,菜刀已在人义的脸前晃动,而且执着地划破了人义的左下巴。鲜血从他半月形的刀口中冒出来,使他终于相信她真的在杀人。人义夺过她的菜刀。佟月伸长脖子,说请割我的颈动脉。人义捂住流血的伤口蹲下去,菜刀也“呕当”掉在地上。佟月跟着蹲下,说,既然你不割我的颈动脉,那我就送你去医院吧。
在到达医院之前,人义的下巴一直在流着血,他们行走的路上等距离地出现被鲜血染红的口纸。出事地点在一条小巷,离医院只有150米,他们行走着等待的士。佟月说,我真痛恨杀人不成功,后悔那一刀下得太轻,位置太高。人义停下脚步,说我把脖子充分暴露给你,我绝不反抗。佟月说,走吧,快走吧,你的鲜血已经染红了这条小巷;再说我没有补刀的习惯,你一动不动地让我出第二刀,传出去真是不好听。佟月在后面推着人义向前进。
从医院出来,人义的脸就不是原来的脸了。他的左脸和左下巴的大部分地区被白纱布占据,胶布在他左脸打了个大大的x。人义不喜欢医生这样夸张地处理他的伤势,所以他从一开始感觉医生在做夸张的事后就阻止。但是他的阻止设效,医生不和他说一句话。人义咕哝着随佟月走出医院。走了十来米,人义说伤口又疼痛起来,它使我想起了你的菜刀。那把菜刀呢?
佟月惊恐地尖叫,丢下人义赶往出事地点。路上那些血染的口纸还在地上躺着,由于风的作用,它们已经不是等距离而是杂乱地排列。佟月奔跑的速度不快,她的脚好像被那把菜刀划破了口子。佟月大约花了几分钟时间才到达出事地点,她看到那里聚集了许多人,他们都在议论那把带血的菜刀和往前延伸而去的血纸。他们做着各种猜测,有的猜得很离谱,有的干脆就编造故事。佟月说,你们报案了吗?但没一个人回答。佟月想可能还没人报案,他们对事件本身的兴趣大过报案。佟月说你们是一群麻木不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