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也顾不得,就跑出来找阿哥,谁想到阿哥不在家,只有阿三和阿五两个小孩在,听你在湖边,我就找来了。阿嫂,你快回去看看吧。我要回去了,现在姆妈肯定要急死了!”
话间,这阿柳妈早已踮着小脚慌慌地上了岸,阿义的让她惊悸不已,昨天公公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不醒过来了呢?难道,老人家真的就这样……她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一念及此,心跳突然加剧,头上气血翻涌,脑子里嗡嗡直响,才迈了三四步路,就眼前一黑倒下了。
阿义撩开腿急于回家,忽听得身后“扑通”一声,回头一看,嫂子扑倒在地一动也不动,回身过去一看,那张原本就青黄得怕人的脸更是煞白煞白没有一丝血色,如果不是还有口气,看上去就象个死人了,这下把个阿义吓得不轻,忙抢步过来伸手一抄抱起来就往阿根家奔去。
到了阿根家,没看到阿根,估计他还没回来,就将阿嫂放到里屋的床上,出来正想倒碗水给阿嫂喝,就听到从屋后远远的传来一片哭喊声,手一抖,一只粗瓷大碗掉到地上碎成三片,他再也顾不得阿嫂,撒腿就往家奔去。
阿义前脚刚走,阿根后脚就回来了,他刚进村就有人告诉他阿爸的事,他一听不肯相信这是真的,急急跑到家门前把卖剩下的柳条篮子往堂屋里一扔,就要去阿义那里看个真假,刚跨几步忽听得家里有哭声,他怔了怔,回过身进去一看,见女人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阿三阿五两个孩子围在旁边正在嘤嘤哭泣,忙问:“阿大姆妈,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事,你快去阿爸那里,他……好象是走了……快去吧,我……没事……”阿柳妈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让他快走。
阿根喝止了儿子们的哭声,看看女人的样子实在不忍心离开,但阿爸那里现在又急需要他到场,呆楞半晌,最后一跺脚,硬起心肠还是出了门,刚出门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婴儿啼哭,知道是女儿饿了要喝奶了,想到女人虚弱的身子,他的脚步滞了一下,但终于还是没有回去。
他是一个父亲,但也是一个儿子,对子女,他有不可推卸的抚养教育责任,对父母,他同样有赡养送终的责任。
现在,他要去尽一个长子的责任。
阿根三兄弟的关系一直还算和睦,平时兄弟妯娌间虽也有意见不合,但在父母的赡养问题上从未有过龃龉,原先父母是和他这个长子住在一起的,后因阿根家子女多吃口重,阿根女人又是一双小足做不了农活,家里经济就有些捉襟见肘,而阿根又不忍心让父母挨饿,于是常常要四处借债渡日。
阿根的大弟弟阿义知道后就主动提出来让父母和他住在一起,这阿义只有一男一女,他的女人又是一双天足,虽然样子难看但却实用,干活却是一把好手,乡下人不讲究好看,只要能干活能生孩子就是个好女人,所以相对来阿义的日子好过多了,平时炒菜的油都要放得比阿根家多,因此张坤亮夫妇一听,自然求之不得,两年前老夫妻俩就搬到了二儿子家里和他们一起过。
对此,阿根心里对大弟弟很是感激,平时地里起了什么新鲜蔬菜,他总是第一个给阿义家送去,然后才是自家。
阿根本想等自家条件好一点后就把父母再接回来,但是,没想到父亲却突然去世了,昨晚他老人家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过了一夜就这样和阿爸阴阳两隔了呢?阿根再也忍不住,泪水如雨般下来……
阿义家里现在已乱成了一锅粥,邻居们纷纷都过来帮忙,张德亮睡床上那顶黑乎乎烂塌塌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帐子已被撒掉扔到了屋顶上,灶间里有人帮着烧水,等水烧好后孝子要给死者揩身换衣;有邻居在门外帮着焚烧黄纸;堂屋里有人正在布置灵堂;有的帮着去小镇上买麻布香烛,有的帮着去豆腐店订豆腐,当然这都是赊帐的,事后需要丧家去付帐。还有几个相跟着去张家坟场地里看墓穴去了。
这也是杨柳村的传统,在村里不管谁家有红白喜丧事,村人都会主动前来免费帮忙,除了出殡或成亲那天的主餐外,不会吃主家的任何食物。
当然,最重要的是棺材,这是死者将要永远安息的地方,一直很受人们的重视。按旧时风俗,人一过六十岁就要准备好笀材(棺材)和笀衣(也称老衣,是亲人为死者擦
干净身子后穿上的衣服),因此一般有钱人家,这些东西都早早备下了,以防到时措手不及。但阿根家里穷,阿义和老三阿进家境虽然好一些,但也没有闲钱,所以三兄弟在老父六十岁那年没有给他置下笀材,现在老人猝死,兄弟几个一下子抓了瞎,只有想到哪里做到哪里,阿义让阿进赶紧去自己家看看有没有砍下晾了多年的树或干燥的木头,如有就赶快舀来,木匠早已去叫了,应该很快就会来。阿进二话不转身就走了。
在大哥没到前,这二哥的话还是很有权威的。
学堂里的教书先生被请来正在往一张白纸上写张坤亮的生生卒年月日,以便带往邻村的天神庙请那里的高僧道信和尚推算张德亮的殡殓时辰和忌讳生肖。
阿根的母亲严氏坐在一张小竹椅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旁边围了好多邻家女人一边劝解着一边陪着泪。
阿义的大脚女人也一直陪在哭泣中的婆婆身边,不时掀起自己的衣襟擦下眼泪,这女人看上去大手大脚粗气得很,但却极细心,平时对公婆照顾得很好,颇受公婆和村人的称赞,和公婆相处了两年多,现在公公猝然去世,当然也让她非常伤心和难过。
章节目录 第五章命悬
私塾先生将张坤亮的生卒年月写好后,阿义就嘱一个邻居去天神庙找道信大师领批书(指庙里和尚帮着推算的殡殓日子),邻人刚走,就看到阿根一脸悲伤地过来了。
见到阿根,阿义急忙过来道:“阿哥,你怎么现在才来?阿爸他……”着眼圈就红了。
阿根本来正在伤心,进来看到姆妈呼天抢地号啕的样子和这里悲伤压抑的气氛,又听到兄弟这一句话,蓄积在心头的悲痛、歉疚和自责一起涌上他心头,涨在他胸膛里满满的情感终于找到了一个渲泄口,立刻,一声长长的不似人类的呜咽声从他的喉咙里冲了出来,泪水,如磅礴的雨水样奔流而下,晒了一地,他奔到里屋一头扑到父亲的遗体前深深地跪伏在地嚎啕痛哭起来。
当地有形容孝子哭灵的俚语:儿子哭是惊天动地,媳妇哭是假心假意,女儿哭是知心着意,女婿哭是驴子放屁。
阿根这一跪下大哭,真个是惊天地泣鬼神,引得屋里好多人都忍不住跟着也哭起来,大伙哭了好一阵,才有人收了泪,过来三四个叔伯婶娘强把阿根拉了起来,阿根先还不肯起来,后来看姆妈哭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阿义女人正在不停地抚着她的心口,怕姆妈哭坏身子,就强自收了泪,起来到姆妈面前叩了个头,劝姆妈别再哭了。
阿根妈撩起衣襟擦拭了下眼泪和鼻涕,嘶哑着嗓子:“阿根啊,你阿爸走得真是太蹊跷了,昨晚他从你家里回来后还和我聊了几句,那时人还蛮好的,谁知早上就没起来,你这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和他有‘冲’的呀?不然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就这么去了,连一句话都没有交代啊……啊……”阿根娘到后来又拉长调子嚎起来。
“姆妈,不要再哭了,再哭会哭坏身体的。”阿根强忍着悲痛劝解着。
“要我,就是你女人昨晚刚生的那个小丫头和你阿爸有冲啊……啊……”阿根姆妈继续拉长调子嚎着,同时还用手指遥遥点戳着阿根。
阿根听了如大冷天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上直冷到心里,一时如冻住样呆在了那里动弹不得。
屋里其他人的脑子也一下转不过弯来,全都楞住了,不知道这老太太怎么会出这样的话来。
“阿嫂,阿哥已经走了,谁也拉不回他来了,你要注意保重自己身体才是,不要乱想了,阿义娘子,你快扶你姆妈去房里睡一会吧。”倒底是走百家的人,菊花婶反应很快,立即道,同时暗暗摇手让阿根别话,怕母子两个在这种时候讲僵了。可是,此时的阿根还没有从惊愕中清醒过来,哪里注意到菊花婶的手势?
只管呆呆站着不动。
“阿根,阿根。”门口突然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大家抬头看去,见是阿根女人手里抱着出生不久的小婴儿来了,那小婴儿被包裹在重重的破布里,连头尾都分辨不出来,后面拖着她衣襟怯生生进来的是阿五,没见到阿三,因为阿三大一些,被姆妈打发去湖边取回上午留在那里的木盆和木桶了。
蓦然见到阿根女人,屋里所有人都似牙痛似地倒抽了一口冷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里老太太刚刚怀疑老头子的死和这小婴儿有关,阿根女人偏又抱着她出现了,这这这……这不是火上加油么?看来一场暴风雨是避免不了的了。
果然,没等阿根答应,在阿义娘子劝下正想进房的严氏突然就象疯了一样,挣脱了左右扶住她的人,冲到阿根女人面前,一把从她怀里夺过婴儿,嘶吼道:“这是个灾星!阿根爷(读yà)就是被她‘冲’死的,她还不知道要‘冲’死多少人呢?把她摔死了张家就太平了!”此时,这平时看上去和蔼可亲的老人双目赤红,嘴角冒着白沫,形似颠狂地在一片惊呼声中将手中婴儿高高举了起来……
阿根虽然仍未醒过神来,脑子里仍混乱一片,但看到姆妈将女儿举得高高的,心知不好,但他又不敢从姆妈手里抢夺婴儿,只是惊慌失措地在后边呼喊:“姆妈不要!姆妈不要!”
阿根女人撑着虚弱的身子抱着刚出生的女儿赶过来只是因为公公猝然去世,她要尽一个媳妇的本份和孝心,前来最后拜别一下,没想到婆婆正在怨恨这个小小的婴儿竟想置她于死地,直到怀里的婴儿到了婆婆手里,她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接着她惊愕莫名地看到婆婆竟然要把女儿掼死,这让她虚弱的身子再也经受不住这强烈的剌激,腿一软,差点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