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还没有打烊吗。
没有。再说他又不是小孩了,如果书店关门了,还可以挪地方的。
他会一直在书店门口等你吗。
这个嘛……说不定!他不是一直都是这种呆呆的风格啊。
恩。小词,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好啊。你说。
岛最近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没有啊。好好的,吃的好,穿的好,睡的好。一切如旧。
听说他抽烟了?
呵呵,前几天和同学一起吃饭,抽了几根。小case啦。男人嘛,没有烟酒做摆设就不成个样子。他以前也不是小抽一下吗?
那他可能发生其他事情吗?比如他家里……
不可能。早上阿姨还打来过电话,是我接的。
那……
哎呀,有什么事情,待会我们一起去问问他不就OK了吗。
你知道他来过杭州了吗?
知道,他回来跟我说了。
他忽然给我打电话说到了杭州,现在就站在我住的宾馆门口。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我当时并不在房间里,我远在浙大的图书馆里,我扔掉书,打了一个出租车就冲了回去!我好高兴,他能去看我!……但是,回到上海,他忽然好几天不回我的信息,也不接我的电话……
对了,岛不是说你这几天要去南京做签售吗。
我的签售在下个月。
也许,他不知道说什么呢,你知道他这个人向来很闷的。
不!昨天晚上,他给我发了好几条信息。
哦。他说什么。
等一下,我转发给你。
手机屏幕立刻闪烁。短促的震动。打开键盘锁。〃一条新信息〃。接着又一条。
沉默的手指,沉醉的酒精。寒虫端起酒杯在半空,深深地咬着杯沿,我仿佛听到了即将到来的用力咀嚼玻璃的声音。
这些信息里隐藏着什么?此刻它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一样横在我面前,呜呜作鸣。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些思考的空当里,我几乎下定了决心不再继续去触动屏幕左下角的〃选择〃键。在这个世界上,选择是件困难并带有痛感的事情。〃选择〃两字所包含的分量似乎并不能被稀疏简单的笔画所能称量和表达。关于岛,关于寒虫……
我忽然不想看了,你直接说吧,我说。
听到了寒虫的哽咽,低泣,然后声音断断续续出没于刚被酒精麻醉过的喉咙:他说,我和他是永远永远永远也不会有可能的,并且希望我和他以后少见面。
啊!怎么回事?出什么事情了,我怎么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说出这句话,我立刻对自己感到失望。我突然意识到,我是在和〃寒虫〃说话,我正在欺骗一个在我心里和亲人无异的人。偷眼去看寒虫憔悴的面容,心里的难过引起身体的痉挛。
我马上给他打电话,但手机立刻就是关机状态。然后我又给你打电话,也是关机。
哦,昨天晚上,我们和Seven在钱柜K歌,大家说要HIGH到底,为了避免干扰,一进场子就都审问囚犯一样,互相监督着关机了。
你们的电话都关机!我立刻坐上从杭州来上海的火车。我在寒风中发疯地骑着车子去学校附近所有你们可能出现的地方找你们。怎么也找不到,钥匙又忘记在杭州了,就坐在公寓的门口一边等,一边哭,一边给他发了无数条的信息,但没有任何回应。最后,我实在受不了,我打的去了浦东的朋友家里住。一觉不断被惊醒,浑浑噩噩到现在。
啊,对不起,……唱歌回来,岛说手机忽然坏了,所以一直没有开机。
说完,我将寒虫搂紧在怀里。她的脸紧紧地贴着我的头发和耳朵,温暖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
那今天晚上你们怎么能发信息了呢?
一大早他就跑去修理了。
为什么那个时候手机偏偏会坏掉呢?为什么?!……我不需要他手机坏掉的理由,我只需要告诉我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你们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我们大家也一直处得蛮开心的啊。Seven前几天还问起你。
Seven?!他说什么?
哦,他问你和岛是不是恋爱了。
说完,再一次后悔,但我尽量保持表面的平静,像电影里看到的聪明而忧郁的孩子一样,一束黑暗的光迅速地闪过我的眼睛。
他真天真!……那岛有和你说起过什么没有?
没。你知道,爱情就像他的禁地,他从来不主动透露半点的,我也懒得问。
但是,他的内心,如果你都不知道的话,那就没有人可能知道了!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何况还有你呢!
哭泣再次到来。拥紧,拥紧,低泣的声音像一只孤单的虫子,在耳边爬,爬,爬到另外一个世界去……
过了好久,寒虫扭过头来,眼神空洞。然后放下杯子,低头,呆呆地望着杯子里的酒。
酒杯里慢慢升起气泡,很小,一连串,不间断地涌上来。她用修长的指甲敲着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不知道如何说下去了。
SPY。晴色间谍。
寒虫和岛曾经合伙骗我来这家沪上著名的风月场……那仿佛是很久前的事了。本以为他们是要教育我这个纯情少男,让我见识一下她的小说里那些暧昧故事最初的时间、地点和人物。我仍记得,我假装若无其事推而入门的那一刻脸上滚烫的温度,和砰砰直跳的心。
但是,事情就悄无声息地在时间的缝隙里发生了。我不知无措。
我去下洗手间,你等我一会。我对寒虫说。
寒虫扬起头,咧嘴一笑。我本以为她会微微点头,或者会有一句OK脱口而出。但是没有。苦涩的笑容让我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人来。
我起身去洗手间。刚走到洗手间,就看到阴暗的角落有三三两两在暧昧地谈话,或者轻轻地搂在一起,男男女女,或者男女。空气里弥漫气息像刚插进花瓶的百合,新鲜得刺激,又让你无所适从。
我退出来;往门口走去。
我明白我需要一口干净的空气。
酒吧门口空荡荡的,很冷,下起小雨,已经没有了行人和疾驰而过的车辆,霓虹灯独自亮着,对应着路边那一片楼群里的纯粹黑色。
看表,刚过11点。
掏出手机给岛发信息:我要晚点回来了,自己坐出租车回去。
很久,才收到岛的回复:好。
我回来的时候,寒虫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支香烟,燃了一半,烟灰挂了很长一截在上面,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危险的雪。
47
我躲在人们审视的目光之外爱你,这样是我唯一方式。
接受我的拥抱好吗。
不怕,在黑暗中,我们是那种叫〃光〃的东西!
没想到那个晚上雪真的下来了。
大雪如蝶,飘飘落落,整个城市亮如白昼。而人如雨中的泥塑,电闪雷鸣,一身泥泞。酒不醉人人自醉。
她轻轻地拉住我的手,眼睛里的光越来越迷离。
我告诉自己,我不能为爱情而死去。她说。
你喝醉了。我说。
没有,我醉不了。
你真的醉了。
没有……这个时候我怎么能醉得了呢?
不要不开心了,一切事情都会有转机的。
小词,你总是好乐观,呵呵,可是岛……
寒虫醉酒的样子再次在我的记忆里纷纷扬扬,她轻灵的声音穿越人世的喧嚣转回到我的耳边,我禁不住扭头去看她惨淡的笑脸和低蹙的眉角,但时间已经悄然过去,我的周遭空空如也,烟尘浮在半空,如无数橙子。
我们回家吧。
哪个家?
我们一起的家。
那里已经不属于我了。
不要说丧气话了。
床铺不是都已经撤了吗?
但那里还是〃你的地盘〃啊,你可是我们的领导,我们的〃压寨夫人〃,你可以随时把东西从杭州搬回来,那里一直保持原样,虚位以待。
〃压寨夫人〃?哈哈,要不,小词,你娶我吧?
我?……你饶了小的吧!
看来我是丑老太婆咯?!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哪敢?我是怕被人打死!
谁打你?
和你在一起,我不知道要忍受多少敌视的目光,不知道要提防多少黑暗里射出来的子弹!
看来,是我一直在给你们制造麻烦……
不是那个意思啦!
不要安慰我了……你早点回吧,岛已经回了吧。
寒虫,你怎么办?
我去浦东昨天过夜的朋友家里。
你还是跟我一起回去吧。
算了,你们那里不需要〃压寨夫人〃……
眼神交错,但再度陷入一种令人惊惶失措的沉默。我向路边的TAXI挥挥手,送她去她的朋友家里。寒虫和岛一样都是那么笃定的人啊。
人烟稀少的浦东,在夜晚更像一座空落落的电影院。
靠在我肩膀上,她在出租车上沉沉睡去,像散落一地的三月桃花,晨雾弥漫,芳香零落……窗外不断闪过雪花和霓虹,女人的璀璨而凛冽的笑容,男人的火热而柔软的臂弯。花样的少年在街头流浪,天然纯真、脆弱的神情,给迷茫的世界带来更大的空旷。黄浦江上的夜慢慢变得深沉,不可琢磨,它控制时间和记忆,让我觉得一个人有童年和有爱都是不可能的。
放下寒虫。
回家,在雪中独自回家。
经过杨浦大桥,反光浮动,由远即近。一拍脑袋,才想起刚才在酒吧里那个在我脑际中闪现的人是谁。
小舞!
还有兔子呢!那个说〃男人三十一枝花,我还处于蓓蕾阶段呢〃的兔子呢!
酒精开始发作。在内心昏暗而说任何话人们都可以原谅你的时候,我们渐渐可以讨论一些真诚的事情。
我的脑袋里皱巴巴的。
我知道。sigh~~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我是造物主用废料、边角料造成的。
但是你仍然精彩,出其不意!
我还记得好多和兔子的谈话,以及和小舞在深夜的拥抱。但是,渐渐我们都会觉得回忆是件多么奢侈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