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寒虫和岛开始聊起了那本新书。他们轻声的谈话,低落的笑容,不断吸引我的目光。断断续续听到一些简单的词汇,大概是说一帮无聊的人要骑车去敦煌旅行,还没有走到南京就全都打起了退堂鼓,最后竟然把车卖了,坐火车回了上海。还说起上海的雨,寒虫说那雨大得像灯笼,差点把房子都点着了。一个〃点〃字让我在旁边听得叫了起来,继而哈哈大笑
航空巴士开到了一个山坡,接近黄昏的城市,一览无余。整齐,清冷,黄色而错落有致的屋顶。
忽然,寒虫扭过头:小词,Seven找过你……他的新书也出来了。
14
我努力回忆着。
关于你的记忆,是你的整张脸。苍白而华丽。
我的楼上住着一个叫Seven的男孩。他不经常出现,但是每次出现即便是在黑漆漆的夜里,都会戴着太阳镜。我在想,厚厚的镜片之后,他隐匿的目光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为什么会和我一样忽然同时在这个校园里出现?他的前生?他的来世?
但是,他就这样悠然无声地在校园里游走着,不经意地出现在你的身边,然后又轻易地消失不见。保持沉默的微笑,光洁如新的外表。从不去食堂吃饭,不合群,不骑脚踏车,没有自娱的歌声和肆无忌惮的喧闹。
在黑暗隐没的Seven,大概是一个习惯于晒月光的人。
有一天,我收到一条信息:你好,打扰了,我是外文学院的Seven,听说你和麦岛关系很不错,我有点小事需要找他,能给我他的电话号码吗。谢谢先。
13391817475。
谢谢啦,我的是13117520530,你能把我的号码告诉麦岛吗?
最近不常见他。其实你可以直接联系他啊。你不是已经有了他的号码了吗。
那倒是。我能说我是你的朋友吗?我想这样会方便点。
可以吧。反正我都认得你好久了。
啊?
嗯。你不是住我楼上吗?
那些短信息之后,我接到了Seven的电话,他说:我请你吃饭吧。
那顿饭本来是要去湘农居吃的,到那里推门一看,人声沸腾,Seven说:有好多我认识的人在,我们换个地方。最后出租车把我们拉到了五角场的上岛。
你请我吃这顿饭也许真不值啊!难道就想通过我去认识岛吗?
呵呵,认识你也挺好的啊。
哈哈,我?
我听人说起过岛的故事,当然也知道你。希望和你们俩成为朋友。
有点意外。眼前的你,好像和传说中的你毫无关系。
传说?我有那么出名吗?好像都成了谁的谈资了。
大家都说你很酷B,但是没想到你相当有亲和力。
呵呵,是吗,是不是这就意味着说我很虚伪啊。
没有,只是大家给了你一个有意思的外号:太阳镜。
哈哈……
那一次见面,Seven仍然没有摘下他的太阳镜,我只看到他的笑容轻轻地在他的脸上浮动。也就在那一次之后,我从寒虫那里知道了Seven原来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但是我始终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认识我和岛,我确信在我和岛身上找不到半点可以拿出来秀的文学细胞。聊了好多关于复旦的奇闻轶事,也把我们共同认识的人的丑事全部抖出来开涮了一遍后,我们打的回到了宿舍门口。我住一楼,他住二楼。我扭开台灯,听到了他重重地关门的声音。以后的日子里,他又突然消失不见了。
过了好久,那时我和岛已经搬进了现在的公寓,在寒虫的新书发布会上见到了他。Seven是出版社邀请来的嘉宾。介绍嘉宾的时候,我发现岛的书架上一本花里胡哨的书原来就是他的大作。那本书在岛的手上停留的时候,岛和我说过奇怪的话:你觉得,美丽果真是一种罪吗?
我拿过那本书。《罪少年》。极尽唯美的文字,细腻而敏感,但是那些青春的叙事里有那么多现实的残酷若隐若现,让人迫不及待地想逃。我把书扔给岛,说:困了,要去睡觉了。
从发布会回来再去找那本书,把沙发都掀起来了都没有找到。岛说,上次在五教自修的时候连书带包被人偷了啊。我说,那你认识Seven罗。他说,认识啊,书就是他写的,也是他送的啊。
Seven不是你的好朋友吗。岛接着问道。
我的朋友?……哦,算是吧。但为什么他要送〃你〃书呢。
不知道。他发短信说是你的朋友,然后说要送我书,那么,好啊……然后他把书用邮件寄到了系里。
系里?……他可以直接要我给你啊!
那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这就是他独特的方式呢?
Seven也是个奇怪的疯子!
也?除了他是疯子还有谁吗?
你啊?
靠,为什么说我是?
如果你不是,那么为什么在青岛你会不要命地冲到海里去……你本来是知道在冬海里游泳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啊!
没什么啊!我仅仅是想跳下去啊。
开玩笑!还说自己不是疯子?!……幸好那天晚上你没死,幸好现在又恢复了正常,否则不知道还有谁也会成为疯子呢!所以我该说谢……谢……
不用谢……你看到我今天早上放在桌上的漫画书去哪里了吗?
不会也是被偷了吧,反正你和小偷比较有缘。
再次见到寒虫,我把对Seven的疑问扔给她。她给我的答案让我哭笑不得:
Seven好像说他的下一部小说,准备以你和岛为主人公。呵呵,他估计不是得了臆想症,就是疯了……你们哪有什么故事好写的。
对啊,都是疯子!这个世界就像一座看不见的疯人院!我说。
15
那是我们的戏剧。
幽暗的街口,安静的主人公,发现汽车的尾部有一只比他更安静的蝴蝶。
我们的青岛之旅无端地就加入了两个女生。据小妖说,为了来青岛她把年末入党的机会都放弃了。就在她收到寒虫的信息的1分钟之内,她做出了一个自认为伟大无比的决定……她像只偷油的小老鼠不小心踩上了西瓜皮一样,从党课培训老师的眼皮底下刷刷地溜了出来。
但是,一跨出那个门槛,她就昂首挺胸了,觉得自己豪气满怀、正义凛然,就像就义前的刘胡兰。她对着逸夫科技楼里几乎把她当贼的门卫投去轻蔑的眼神,咳嗽了几声,然后告诉自己:我将要去做的是件大事!
两小时后的复旦校园里,一辆送快递的摩托车疾驰过后,她和寒虫,每人手里已经捏着一张飞往青岛的机票了。
岛难得会在笑过之后,还饶有兴致地点评一下。他睁大了眼睛,对小妖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你真是,有组织,无纪律。末了又加上一句: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组织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夜晚。旅馆很安静。看书或者睡觉。小妖闹着要玩杀人游戏,哐当当响了半天,无人附和。最后,寒虫拉着显然处于抽风边缘的小妖和岛一起玩起了最简单的扑克游戏:拖板车。他们拖啊拖啊,漫漫二万五千里长征路,一直把板车拖进了我的梦乡里。我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四张颜色各异的面孔就在这个城市清新的晨雾里游荡了。
青岛的车在城市里穿梭,总是七拐八拐,上坡下坡。有点颠簸,我却很喜欢,因为风景总在不停地瞬间切换,画面似电影胶片般的绚烂。上坡的时候感觉太接近天空了,那些石房子瓦当上雕刻的福字都能不经意地触到,下坡的时候身体变得轻盈如飞,还可以看到很远处的景物。那些古旧房子的漂亮屋顶和深蓝色的海岸发射出柔和的光线,轻轻地将我们笼罩。
又是一段下坡路,风景很好,我看得几乎陶醉。车窗外忽然飞闪过街道的名称,竟然是台湾的城市基隆,这对曾经生活在台湾的小妖颇具有吸引力。正当她抓住每个人的手欢呼雀跃的时候,公交车报站:麦岛就要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准备。
麦岛。天哪!这个地方叫麦岛?这同时不也是岛的名字吗?我们都大叫起来。
我叫嚷着要下去看看,脚步已经迈出了车门。
回过头,在我之后,岛,寒虫,小妖怪都器宇轩昂满脸笑容地站在了街道上,新奇地张望着两旁颇具域外气息的景色。我觉得,我们就像哥伦布发现了一块新大陆一样,而这块新大陆的名字叫〃麦岛〃。
岛为什么叫麦岛。当然是因为他爸姓麦,加上他妈喜欢岛这个字。麦岛为什么叫麦岛。不知道。
岛很开心,站在写着〃麦岛〃的街道牌前,大概随意捡到的自豪之情涌动,寒虫要帮他拍照,他爽快地答应了。寒虫跳上台阶,不断变换角度,又闪到了街道的对面。难得见到岛摘下耳塞,开怀地笑,让人肆无忌惮地对准他举起照相机。数码相机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但是诸多关于快乐的影像已经悄悄地藏进了它的肚子里。它像一个孕妇一样,似乎在悄悄孵化什么。
远远地看着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最先跳下车就像抢先蹦进游乐场的我,竟然会开始忧伤起来,而且也许是惟一忧伤的那个。
仿佛镜头在退后,迅速退后,十年,一百年,五百年,一万年……一场迷梦过后,时间变得遥远,而我们的欢乐以及华丽的面孔,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望着相辉堂前不断走过的人群,努力回忆当时我眼睛里故意铺张开或者极力隐藏的神色,一个不大不小的词像礁石一样慢慢从脑海显现:失落。
小词,过来啊,我们四个一起在这里拍一张好吗。欢快的男声。眉角高高扬起的岛。
岛和寒虫已经在一个陌生人紧握的照相机前攒足了笑容的时候,我才被小妖拉进了倾斜的镜头里。当我斜看岛的时候,眼睛的余光告诉我快门迅速闪了一下,我僵硬的笑容就这样被捕捉到,并且立刻出现在我们岛的电脑里,像一只面部浮肿的大南瓜。
岛说,笑容有点奇怪,这样的笑容好像是属于我的,却出现在你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