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再让他难过,让客人高兴是我们的职责,晓得他一向爱卖弄,于是掏出包里的那砚,向他打听打听这砚的价格。陈教授,你看看,看看这个值多少钱?
说着把那砚递给他,只是一瞬,我却看见,一个古装的男子,骑着战马,浴血疆场,杀,杀,杀,砍着清兵的头颅,砍柴切瓜,豪气万丈。但终因寡不敌众,跌下马来。长辫子清兵刹那围了过去,口里欢呼着,活捉陈子龙,活捉敌军统领陈子龙!
他单腿半跪,清俊儒雅的面孔因满面的血滴,一如雕塑,仰头看着苍天,喊了一声,天亡大明,我力已尽。说罢,举刀狠狠的自刎。血流了出来,热辣辣地溅了围上来的士兵一脸,如一碗泼溅而出的鹤顶红,毒得那些人猛地站住,慑于他的威猛和英勇而不敢动。
半天,斜阳如坟,他缓缓地倒在那血色的坟里,和他的国家一起沉沦。
。。。。。。
那一年是顺治四年,杨爱,卧子死于顺治四年的江南战场,即1647年,那一年顺治皇帝晋封多铎为辅政叔德豫亲王。很多历史学家说卧子死于苏州河上,说是清兵押着他上南京,他趁他们不备,跳河自尽了。他们都错了,这衡芜砚下面有记载,是柳如是的亲笔篆刻,卧子是死于江南战场的。
第五章
强作欢颜的调笑
他滔滔不绝,知识分子的研究欲又犯了,我被他的声音惊醒,回到现实,忙问,卧子是谁?
这个你都不知道?卧子就是陈子龙啊,这个是他早年的号——
我打断他,忙问,钱谦益的号是什么?陈教授。
牧斋。
他边细细地端详着砚,边很快的答道。
那柳如是呢?我继续追问,步步紧逼,不肯放松。
这本百科全书,想也不想,背诵一般,直接答道,柳如是,小字衡芜,本名杨爱,因读辛弃疾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故自号如是;后又号“河东君”、“衡芜君”……
我只听到“杨爱”二字,早已成了泥塑。原来一切是真的,山口牧斋呼我如是,贵子叫我如是,以及眼前的陈之龙,一切都是前世的人,来到了今生,难道我的今生只是对前生的重复?
不,如果是重复多好啊,我要山口,可是山口已经死了啊!我心大恸。
杨爱,你怎么了?陈子龙放下了那砚,轻轻摇我衣袖。
我看他,他什么也不知道,这个男人。强作欢颜的调笑,卧子就是陈子龙,那不就是你吗?陈教授。
不是不是!杨爱,我的字和他的不同——
说到这,他猛的一停,自言自语,杨爱?陈子龙?柳如是?
他在苦苦思索,实在不明白这种种巧合。突然想明白什么似得,杨爱,你和我一起走,咱们去非洲,资助难民去?好不好?
资助难民?
我也是难民,正自己拿身体资助自己。真是个笑话,这陈教授,他饱汉不知饿汉的饥,谁天生爱做三陪女?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脸,先资助我,陈教授。说着伸出了手。
他握住,一本正经的从兜里掏出一叠钞票,塞我胸罩里。问我,去不去?
不,我笑着摇了摇头,他是那么理想主义,要去非洲资助难民。而我身边还有弟弟和爸爸需要照顾。忙打断他,陈教授,你估估,这砚市面上值多少钱?
最少十万。他说。
我正要欢呼,他又说,但不好卖,这属于国家文物,我记得去年曾在报纸上看过,说江苏常熟有一座古坟被盗,柳如是又在那里生活,我怀疑是盗墓盗出来的……
我一下又情绪低落。
慢慢找主顾啊,急什么,再说柳如是的坟在常熟的田野里好好的啊。他抱着我说,杨爱,你真的不和我去吗?我明天就走了。
我笑着祝福他,愿你一路顺风,到了非洲代表中国人民洒向人间都是爱呵!
他亦笑了,和你在一起,就是快乐。
第五章
将我无情地抛去
第二日把那钱交给医院,照顾了会弟弟,赶快回家退了房子,住不起了。换了手机号,用不起了,客人联系,一个小灵通也就够了。我要省钱,要用钱。找一个狭之又狭的小巷,租了一位孤寡老太的小黑屋子住了进去。然后拿着柳如是的那四样文物,马不停蹄地去了潘家园,希望遇到识货的店主,卖了它们。
走了几家,皆开的价格低之又低,他们看我是个年轻女子,以为不懂,想低价收购,我却舍不得。怎么说,那也是前世的我用过的。
日日陪客,妈妈桑给我分派份额,我敛钱如抢人,医院天天要钱治疗弟弟的病的。偶尔的休息,也是趴在弟弟的病床边,枕着胳膊入睡。睡梦里时常的听见《绿袖子》的歌声,哀伤的响着,
那黑肤银发的老人,慈悲地看着我,面目渐渐淡去。
爱在岁月里,会被忘记。因为一醒来,我就成了一个人,众生里的一只蝼蚁,忙的为钱算计。
这天妈妈桑告诉我有一位客,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等着我,要我去应接了。说那客人指定了题目,要谈论卡尔维诺。我没有化妆,把头发直直地一梳。据我以往的经验,喜欢谈论卡尔维诺的人一般喜欢简洁,不喜欢女人化妆,并且比较理想主义。
上了电梯,我刚刚闭眼,优美的乐律传来:
唉,我的爱,你心何忍
将我无情地抛去。
而我一直在深爱你,
在你身边我心欢喜。
绿袖子就是我的欢乐,
绿袖子就是我的欣喜,
绿袖子就是我金子的心,
我的绿袖女郎孰能比。
。。。。。。
我忙忙睁开了眼,叫着山口,山口!眼前什么也没有,音乐也停了。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是我的耳朵出现了幻觉,因为思念才听见。
刚刚出了电梯,宾馆的服务生就帮我开了那房子的门,里面黑暗沉沉,一张大大的沙发,背对着我,面朝着落地大玻璃窗,玻璃窗外,是黑色的天,稀稀的星辰点缀几颗。我刚要开灯,沙发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不要开灯!
呵呵,和我一样,喜欢黑暗的生物。
夜之花,恶之花,越暗越香扑扑地开着。
我刚要绕过沙发,坐至他的那边,他却说,不要过来,你就坐那边好了。
呵呵,好生奇怪的客人,别人都是一边搂着一边谈的。我把包一放,斜斜的坐进就近的沙发里。
请问你要谈卡尔维诺的哪一部小说,《分成两半的子爵》还是《住在树上的男爵》?如果您要谈他长一点小说,那要加价的——
不,他打断我,我改变了主义,现在我只想要你谈谈卡尔维诺和博尔赫斯二人文字风格的对比,这个怎么收钱?
哦,你要谈比较文学?还是两位作家中的作家,大师级的,那应该另外再加五百。我公事公办,表明价钱。
好的。他在沙发里,挥了挥手,请你继续。
我咳了一声,说,这两个人,一个人的文字风格像宝石,一个人的像现钞。
哦?这样的看法?说一说那个像宝石?他被我引起了好奇心。
博尔赫斯啊,他的像宝石,他的都是短篇,小而精,精而繁复,阴沉,锋利,宝光四射,还喜欢用叙事几何学,不是宝石是什么?
呵,这个形容倒不错,可是也太低看卡尔维诺了。客人不满的说。
我笑了起来,说,你误会了,我没有看低卡尔维诺的意思。我是个三陪女,喜欢拿俗物比喻高雅的事物。卡尔维诺的有趣,顽皮,他喜欢用知识、想象、寓言、童话、科幻、智慧、传说等搭建了一个小说世界,那世界令人眼花缭乱,难道这不像花花绿绿的钞票,看一本他的小说,让我们买来一大堆的体验。
爱爱,说的好!那声音一变,是好听的男中音。
爱爱?
是谁?山口吗?他的灵魂来和我相约?
那人在沙发里缓缓地站起,一头的银发,在黑暗里,那么亮,银子似得。我的喉头咽哽,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人都站不起来,惟有喊了一声:山口!
可他不回首。
爱爱,你不怕吗?
你回过头来,我不怕,我什么也不怕!
千山冷月惊回首。
是他!
第五章
她的轻视让他无法容忍
我不管他是人是鬼,扑上去就抱住他的脖子,整个人挂了起来,沙发在中间隔着。
好半天,我不肯松了他。他在那笑,乖,你也不怕我是鬼,让我去开灯好么?
我放开了他,灯亮了,我看清楚了他,是他啊,好好的。我摸着他的眼睛,鼻子,耳朵,惊喜的鼻涕四流。
你没死啊,你没死啊!我孩子一般地哭着喊着打着,似乎期待着他去死似得。
他笑了,你这个傻孩子,我那不是装一下死嘛,回来就找你不见了,好在有贵子引路,才找到你的。
为什么要装死?
烦,烦那么多的媒体,天天找上门来,我需要安静的日子。
那……那你装死不就得不成诺贝尔文学奖么?
傻孩子。他笑,每一年被提名的作家都很多,有的作家被提名了一辈子也没有得,我自觉没得的资格。再说,刚刚咱们所谈的两位作家不都没有得过么?
那是。我笑着拥紧了他。
对了,如是。不,爱爱——他自己纠正自己对我的称呼。
我笑着打断他,你叫我什么都好,我现在承认我是如是了。
那就好。爱爱,贵子送你的那四样礼物还在吗?
在啊,有什么用吗?
他抱着我,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但愿把这几件东西送了回去,她能入地安息。
谁能入地安息?
他长叹一声,从一个角落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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