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侮辱智慧了。”
“噫……文素!你醒醒!啊!翻白眼了!”尹维架上沈文素逃得
屁滚尿流:“救命啊!!!”
“嗤,”苏昭再次躺下:“一点烦恼都没有的小子。”
灯没有关,有微微的凉风吹进窗子,可以听到马路上车辆川流不
息。
苏昭用手臂挡着眼睛,满脑子都是跳来跳去的身影,一会儿是王
镇越,胡子拉渣消瘦憔悴;一会儿是老爷子,吊着腿不能翻身又害怕
长褥疮;是平姐,每说一个字都痛极却不肯停口,非要告知案情;是
邱桐,败诉时又急又恨的眼神;是去年威胁自己说要杀了全家的小流
氓,是金德外表憨厚实则精明的董事长,是电视上作报告呼风唤雨的
高官,是……“沈文素。”
“哎?还没睡着?”沈文素正蹑手蹑脚地靠近,吓了一跳。
“干嘛?”苏昭眯着眼睛,表情很不善。
“送给你。”沈文素把手里的毯子扔给他,又飞快地跑上楼。就
听到尹维的声音:“呀呀,你还真敢!苏老今天像只老虎似的!”
沈文素说:“嘘,我睡了,你看完书睡地铺,别老跟我挤床。”
“……笨蛋。”苏昭摇摇头,恶声恶气;扯了毯子蒙上头,过会
儿却禁不住勾起了嘴角:“笨蛋……”
他又突然弹起来:“尹维!”
楼上尹维“啪”一声立正,直挺挺喊:“到!”
苏昭说:“下回再遇见这种情况不许逞强,报警!”
“哎?”
苏昭一蒙头又不理人了。
尹维问:“苏老是不是太怀疑我的作战能力了?”
沈文素回一句“看你的书”,便带上眼罩耳塞倒头大睡。
第二天醒来一看太阳就知道睡过头了,沈文素边刷牙边懊恼。尹
维去了医院,苏昭早已不在。沙发上毛毯被揉成一团,沈文素整理时,
发现茶几上压着张纸条,没有抬头,没有署名,正中间两个大字:
“外出”。
沈文素苦笑说:“可真够干脆的。”
他拎上包,准备也去医院呆会儿,却发现苏昭办公桌上资料成山,
摇摇欲坠。跑过去收拾才察觉,呀,这个人肯定半夜又爬起来想东西
了,满纸鬼画符。沈文素努力辨认无果,唯看出“金德公司”这几个
字反复出现,又圈又点。
“要不……”沈文素歪着脑袋说:“我也去看看?”
“金德”这个名字,很能体现其创始人朴素而美好的愿望:银子
我要,面子我也要。公司位置远离市区,沈文素从医院出来后,拿着
张宣传单按图索骥,等找着已经是下午了。这公司仿佛就在脸上写着
“老子资产数、百、亿”,难怪位置这么偏僻,因为只有这么偏僻的
地方,才有这么大块地皮供它造这么铺张的大楼。
沈文素想起在律所都进写字楼的今天,自家长江所还扎根沿街居
民房,坚持螺蛳壳里做道场,不禁拭去一滴辛酸泪,燃起腾腾嫉妒火。
沈文素站在马路对面观望了一会儿,鼓足勇气正要上前,却看到
尹维骑着他的小轻骑从巷子里蹿出来。
“啊?”尹维比他还吃惊:“连长怎么在这里?!”
“要问你,”沈文素说:“到哪儿鬼混都有你。”
“冤枉!”尹维说:“我可是平姐准了假的!这附近有个CS野战
训练营,我上回来时骑了小鸟,结果它坏了,只好请野战营的机械师
修,今天修好了所以我才来拿。”
沈文素捏捏车把说:“这小鸟早该报废了。”
“胡说!我妈和我加起来才骑了八年呢!我……”
“别说话。”沈文素突然捂着他的嘴,紧紧盯着一个刚刚走出金
德公司大门口的人。
那人中等身材,年纪不大,打开车门时略微迟疑,坐进车里一动
不动。
“啊,是他。”尹维拉下沈文素的手。
“你认识?”
“不能说认识,也不知道名字。”尹维皱着眉头努力回忆说:
“哎,你还记得苏老读大学时,据说班上出帅哥,惹得底下好几届的
姑娘们都借他们班毕业照去彩印,然后把苏老放大了,挂宿舍里天天
上香磕头啊?”
“听说过,怎么了?”
“我大三时在咱们所实习,有几个姐姐还捏着那张毕业照找上门
来瞻仰苏老的真容。那人在照片上就排在苏老后面,当时我还想呢,
苏老那副德性就已经够嚣张了,没想到还有比他更阴阳怪气的。”
“名字我倒知道,”沈文素看着那车说:“叫邱桐。”
“啊?他就是邱桐?!”尹维更吃惊了:“苏老早上出门时说下
午四点要去见一个姓邱的,现在正四点,他怎么在这儿啊?”
沈文素喃喃:“我哪知道。”
说话间那车已经发动,沈文素拉着尹维骑也上车:“不管怎样,
先跟着再说。”
开出去没几十米就是一个长红灯,足有八十来秒。小车停下了,
沈文素和尹维也停下了,准确地说是被交警拦下了。
巧的很,这交警叔叔竟然还是上回要看苏昭驾照的那个。上次天
黑没注意,今天看看,长相还很标致。
叔叔说,咦咦,那个矮点儿的怎么这么面熟啊?还有轻骑不可以
带人知道吗?两个人都不带头盔,不要命啦?啧啧啧,好啊,还不是
本市牌照!哇塞!这车得报废多少年啦,这样还能骑?!
算了算了,看你们俩学生模样也不为难你们,一人拿一面小红旗,
戴上小红帽,别上红袖套,上人行道那边站着,红灯绿灯吹吹哨,好
好补习交规啊!
尹维焦急地说:“这可怎么办呢?这不是要跟丢了吗?文素……
文素!!?”
他扭头拼命张望:小红帽还在,但小红旗不见了,红袖套不见了,
轻骑不见了,更重要的是沈文素不见了。
沈文素扣上头盔,跨上小鸟,气势如虎,直穿绿灯,跟着那小车
绝尘而去。
交警瞪着眼睛看尹维。
尹维说:“叔叔我不认识他!”
交警说:“去!”
尹维说:“啊?”
交警说:“没看见幼儿园秋游吗?”
“哦!”尹维立刻配合,冲向人行道拉着领头小男孩的手,舞动
小红旗,不遗余力:“小朋友们手拉手,跟着哥哥齐步走,来来来,
对警察叔叔挥挥手!说叔叔好……”
小朋友异口同声:“叔……叔……好……”
交警背脊一挺,敬礼,特得意。
沈文素却追得要死要活。一辆破轻骑,拉到六十码的速度,简直
是极限。幸好前面那驾车人仿佛在想心思,一直没有开快。
只是越追车越少,越追越荒凉,越追越颠簸,眼看着高塔高炉渐
渐消失,满目是田野和村庄,天也渐渐黑了,沈文素估摸一下,怎么
着也开出来四五十里地了。
“这家伙是要去哪儿呀?”沈文素抱怨。
前车也不见停,只是这么不紧不慢地开着。再往前走连村庄也稀
疏,就剩下广阔的田野和高大的道旁树了。风很大,路很窄,公路越
来越颠簸,偶尔还有拖拉机轰轰轰迎面而来,沈文素骑得艰辛无比。
糟糕的路况也影响了前车,它终于停下了。
沈文素猛然刹车,差点被惯性甩进路边的水渠。他推着轻骑躲在
树后,密切注视着前车一举一动。想着邱桐下来第一句话会怎么问,
自己应该怎么回答;他要是问这个要怎么说,问那个要怎么说……
可是前车啥都没干。
过了会儿它调头了,就擦着沈文素前面的树,“轰”一声,沿着
原路开回去了。
沈文素懵了。
“他、他、”沈文素气急了骂不出来,迅速转了车头,火冒三丈
地发誓要一追到底,追着了别的不谈,先打一顿再说。
然后就发现:没油了。
是啊,没油了。这只是辆一周一小修,半月一大修的破车而已,
一辆被尹维那种妖怪骑了四年,备受蹂躏苟延残喘的可怜的破车而已。
它只是没油,不是坏,多么伟大的奇迹。
沈文素张大了嘴,整整傻了一分来钟,终于颓然垂头,跑到路边
田埂上坐着,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先哭一场比较好。
掏出手机,发现有二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苏昭的。还有短信,
打开一看,是苏昭恶狠狠发问:“沈文素你小子你在哪里?”
沈文素回信说:“老子回不去了。”
苏昭的电话立刻过来:“什么回不去了!?”
沈文素可怜巴巴说:“尹维的车没油了……”
苏昭问:“你在哪儿?”
沈文素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不知道……”
“啊?”
“不知道……”
苏昭咬得牙根咯咯作响:“笨蛋!看路牌啊!看路牌!”
沈文素四下里张望,荒郊野外,哪里来的路牌。
“问人!找个人问问!”
人?哪来的人?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哎呀,原来这里的傍晚,
天空也是这个颜色啊,突然想起了以前……呃……沈文素挠头:现在
不是抒情的时候。
苏昭脾气都被他气没了:“文素,看看周围又没有标志性建筑。”
标志性建筑?怎么可能?到处都是田和荒草地。
苏昭鼓励他:“往前走,尽可能找找,村庄,平房,甚至菜地里
的窝棚都行。”
有建筑,就有人。
沈文素挂了电话,跑了几百米,突然发现眼前的地平线似乎是白
的。
白线!刚才为什么没有注意!
他急急忙忙脱了鞋往树上爬,愣愣看了一阵拨通苏昭的电话:
“苏昭……”
“嗯?”苏昭紧紧捏着手机。
话筒里传来沈文素木木然的声音“标志性建筑……”
“啊?”
堤坝那边。
“是东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