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挺没出息,可事实就是如此,除了游荡,无业人员苏杨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方式消磨时光。苏杨去的最多的地方是人民广场,因为那里人多氛围低俗,非常适合他的气质,苏杨会长时间坐在喷水池四周的围墙上,看那些天南海北的游人并朝人家热情微笑,偶尔也会帮忙拍照,然后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们这个城市有多美。好几次苏杨试图和广场上卖花的小女孩搭讪聊聊人生,但她们都忙于赚钱无暇理睬他,这让苏杨很悲哀,后来他开始习惯坐在围墙上思考一些高雅或庸俗的问题,高雅如:这几年活着是不是对资源的亵渎,庸俗如:晚上该到哪里蹭饭,苏杨知道很多人看到这里肯定摇头冷笑,但他显然不会为此而有所动摇,因为你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更不会为一日三餐而忧愁。这里是二十一世纪的上海,空气中都飘荡着幸福的味道,挨饿的人是可耻的,幸福的人理应高声歌唱,赞美活着的美好。
也就是在那段日子,苏杨老是看到一帮半大不小的家伙成天聚集在人民广场喷水池边,一个个嬉皮笑脸顶着或红或白的蓬乱头发,穿着肥大的服装蹦来蹦去,专挑游人多的时间跳街舞,他们一边翻滚一边尖叫一边还对你温情微笑,奇*书*网^。^整*理*提*供然后在人群起哄声中突然消失得干干净净,等你目瞪口呆之际他们又在另一个地方翻腾打滚,非常莫名其妙。苏杨很快对广场上那些跳街舞的孩子产生了浓厚兴趣,苏杨看到那些人居然可以用一只手支撑身体倒立在地面,还能原地转圈,又或是在空中翻跟头后顺势在地上打个滚就站了起来,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后来看多了就产生幻觉,苏杨强烈认为自己也可以那样翻腾打滚。于是有一次,当思考完人生后苏杨突然大叫一声,从围墙上蹦了下去,快速奔跑了几步后翻滚了起来,并伸出左手试图将自己倒立。
幸运的是:苏杨真的倒立了起来,苏杨分明感到有人正对他行注目礼,而非常不幸的是:他很快又跌倒了,苏杨一下子失去所有重量和方向,整个人轰然向大理石地面摔了过去,然后就听到坚强的自己和更加坚强的地面发生非弹性碰撞,左腿传来一声清脆“咔喀”声——他的腿断了。
苏杨一些朋友在看到他那条布满杂乱腿毛的左腿时,坚持认为那天他之所以会发神经倒立完全因为悲伤过度,他承受不了失业和失恋双重打击,倒立只是一次良性爆发而已,苏杨朋友的意思是:其实摔断条腿已属幸运,如果是恶性爆发则会出去杀人或自杀,反正不弄出人命绝不善罢甘休。对于这样的推断苏杨通常不置可否,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还没到来,真实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显然不重要。所以苏杨总是一边对朋友微笑一边轻轻抚摸着他的断腿,用一种爱怜的动作不间断地拔着腿毛,其时感到一些细微的疼痛正坚定不移地传遍全身,仿佛以此验证自己的健康程度。
苏杨的断腿好的时候已是7月,那个夏天仿佛特别炎热,电视里有个白头发老头成天忧心忡忡说这是100年来最严重的高温,如果大家避暑不当很可能会死人,老头的话并没成功恐吓到苏杨,他依然乐此不疲往外跑。7月底,苏杨在一家药厂找到份推销药品的工作,每天负责到各个医药商店查询他们公司产品的销售情况,苏杨服务对象是一些正经历着更年期的妇女,她们大多神态诡异,喜怒无常,可以莫名其妙地对你热情仿佛你是她们小白脸,她们也会突然对你怒骂叫你立即滚蛋。为讨好这些神经紊乱的女性,苏杨经常买一块钱一根名叫“滚雪球”的冰棍给她们降温,并阿谀奉承说她们美丽善良,充满母性光辉。苏杨的奉承起到一定效果,女人们大多很喜欢苏杨,每每看到他骑着破单车过来时就会神情开朗甚至欢呼雀跃,有些女人称呼苏杨为小苏,还有些女人直接叫他“滚雪球”,她们会说“滚雪球”你真是一个好小伙,话不多长得又好看还舍得花钱,简直是人见人爱,人不见也爱哦,这些女人强烈许诺要给苏杨介绍女友,只是苏杨看着她们贪婪的表情很害怕她们要介绍的女人其实就是她们自己。
7月过后温度变得越来越高,大街小巷渐渐传出热死人的消息,整个城市仿佛一头发情的公牛,正疯狂撅着硕大的性器来回摇荡,以此表达它永无止境的欲望。那个夏天,药品推销员苏杨整天骑着一辆无牌自行车穿梭于市区上百家医药商店间,忙得不可开交,他偶尔也会想起白晶晶,想起那滴徘徊在镜子上的眼泪,它们在苏杨心里是那么寂寞,却又那么光辉动人。
8月苏杨再次光荣失业,随后他的工作经历包括:报亭卖报人,盗版光盘贩卖者,印刷厂轧纸工……和以往不同的是:苏杨热爱他每一份工作,因为它让苏杨有饭吃,有活干,让苏杨不觉得生活很无聊,让苏杨没时间想那个名叫白晶晶的女孩,没时间去沧桑去郁闷去写诗去流痛哭流眼泪。
我最亲爱的妹啊我最亲爱的姐
我最可怜的皇后我屋旁的小白菜
日子快到头了果子也熟透了
我们最后一次收割对方
从此仇深似海
――周云蓬
第二十五幕地下生活
2001年6月底,苏杨再无法忍受在和白晶晶共同生活了大半年的家里呆下去了。白晶晶走得比较突然,虽然收拾了一夜行李但还是留下不少物品。没人知道她是故意还是粗心,或许她只是想给苏杨一点回忆的物证,这些遗留品包括墙上挂的大幅写真照、一瓶伊卡璐护发素、一条藏在衣柜深处的白色内裤、以及一只会唱歌的毛绒猪(那是白晶晶的最爱),至于白晶晶身上那独特的香味更是弥漫在房间每个角落,一开始苏杨还非常享受这些遗留品,它们让苏杨有种感觉,白晶晶其实并没有离开,她只是出去玩耍很快就会回来,说不定他睡上一觉等睁开眼时白晶晶就在床边对着他吃吃地笑。白晶晶走后,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苏杨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然后对着这些物品痴痴地说话以及静静地流泪。没人能够感受到一个男人对着护发素和内裤说话流眼泪是怎样的一种情景,你有足够的理由相信那肯定非常煽情。
也不知道多少天过去了,一个月,或许是两个月,苏杨忘了日子,反正家里的香味淡了,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白晶晶没有回来,苏杨知道自己不能再做梦了,而那些遗留品成了他灵魂的枷锁,让他难于呼吸视听。苏杨从墙上把白晶晶的照片取了下来,细细擦干净,然后将之小心翼翼地和其他物品一起放到皮箱中,皮箱被高高放置在衣柜上方,“这就是告别的一种方式吧,无论如何我要面对明天。”苏杨静静做完这一切“等下次打开这箱子时,或许一切都会面目全非,那会是什么时候呢?会不会是一万年。”
只可惜仪式并不代表真实,虽然看不到白晶晶留下的物品,也闻不到白晶晶的香味,但苏杨似乎并没有做到完全忘记,不但觉得房间里依然充满白晶晶的笑容,偶尔还能在某个角落找到白晶晶的长发,那些苏杨无比熟悉的长发张牙舞爪地揭起苏杨痛苦的回忆,告诉苏杨其实他依然在做梦,他根本忘不了和她一起生活的日子,没错,时间确实可以淡化很多内容,但时间淡化不了环境,时间更淡化不了刻骨铭心的爱,在某个残阳如血的黄昏,苏杨蓦然从梦中惊醒,然后对自己一字字地说:“我要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苏杨就急不可待地到小区附近的房产中介公司将自己的房子租了出去,苏杨不知道下一步到哪里,是留在上海还是离开,以前他一天到晚叫嚣要流浪,白晶晶总是阻止和他吵架,现在没人拦他了,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他自由了,没错,可他却对自己的信念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流浪了又怎样?实现自己梦想了又怎么样?有价值吗?有意义吗?能够换回消失的人吗?能留住逝去的爱吗?
一扇门就这样怦然关上了,你无法想象门里的风景,但那不代表门后没有风景,相反,那里曾经姹紫嫣红。
三天后,苏杨成功在虹口区找到一间地下室作为安身之所,并且在里面渡过了终生难忘的8个月。地下室位于广中路一幢25层高的居民楼地下一层,里面弯弯曲曲有不下50间房间,每间房面积不超过10平米,没有卫生设备,没有厨房,方便要到20米外的一间公共厕所,洗脸要到厕所旁的公共水房,洗澡就只能站在厕所里用水冲。至于煮饭做菜就在过道搭个台子放上电炉电炒锅,每到做饭时整个地下室楼道弥漫着各家各户排出的油烟,浓度高到能让你中毒死亡。
苏杨的房间位于地下室最里端,原来是整幢大楼的配电间,里面有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电表和错综复杂的电线电闸,没人知道这些电线里的电压有多高,反正以前严禁人员出入。但物业管理人员为了多赚几个喝酒钱还是潇洒地打开了大门欢迎客人入住,他们想当然地认为不会有人傻到用血肉之躯去摸那些高压电线,就算不小心摸到了也和他们没有关系,因为每个住进去的人都要和他们签订一份协议,里面有意外触电死亡不追求他人责任的荒唐条例。只可惜大多数人还是有科学常理,知道住到那个房间就等于一只脚踏进鬼门关,虽然房租很便宜一个月只有200块钱,但还是不敢轻易尝试,因此那间房间空了很长一段时间,当苏杨对满面油光负责地下室出租的物业管理人员张大明说愿意搬进去,并且一次性付清半年房租时,张大明真以为自己遇到神经病了。
其实那间房光从外表判断并没有想象中糟糕,除了电线电表多了点,以及正中央有个大大的鼓风机外,其它倒还能接受,惟一让人遗憾的是这间房控制着全大楼的电力,自己却只有一盏25瓦的白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