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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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梅-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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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布,还不快滚进去睡觉?”我知道这是妈妈下达的解禁令,我盼了多久啊,现在它终于来了,可我一点也没觉得轻松,因为我发现自己已经站不起来了,两条腿象打了石膏一样无法伸展,我试图站起来,却一下歪倒在地上。四周漆黑一片,妈妈已经进了卧室关上房门,我觉得自己象一只老鼠,一只被打残了双腿的老鼠。我在地上静静地歪了一阵儿,听见妈妈的鼾声从里屋传来,我的心才稍觉踏实,腿也勉强能伸直了。我咬了咬牙,摸索着抓住桌子站起来,膝头一阵钻心的疼痛,我双腿一软,又差点坐到地上。不过,最终我还是挺住了,我知道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我必须想办法填饱肚子,再这样下去,我会很快就不知道痛为何物的。我尽量放轻脚步探进厨房,我不敢开灯,摸索着打开柜须让这些瓷片消声匿迹。   
  又是一道闪电,一阵响雷。我看见白色瓷片上闪着红光,那一刻,我觉得那片红光与我无关 ,我只是以最快的速度将它们一起收进一个塑料袋中。然后,我拎着它们闪出大门,轻手轻脚地穿过漆黑的楼道,生怕被人看见。我仿佛不是拎着一袋碎瓷片,而是急于销毁的罪证。每一道闪电都让我心惊,因为我怕有人会借着电光看见我的身影;每一阵雷鸣都让我欣喜,因为它们正好可以掩饰我咚咚的心跳和脚步。     
  垃圾箱并不在楼道里,我必须穿过一片开阔地。雨正哗哗地下着,电闪雷鸣过后,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雨声淹没了。我没有带雨伞,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有想到有必要带雨伞。尽管雨下得就象有人用高压水龙头向下冲水,但我片刻也没犹豫,一头扎进了雨幕之中。     
  把塑料袋扔进垃圾箱,我逃命似地跑回屋里,反手关上大门,身子一软,靠在门背后,惊魂未定,仿佛刚逃脱一次追杀。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感觉到水正顺着头发流到脖颈里,衣服早已经粘在身上,身体就象裹着粘纸的水果糖。     
  我靠着门连打了两个喷嚏才缓过劲来,抬脚走进自己的房间,发现有扇窗户没关严,正在往屋里飘雨。我连忙跑过去将它关好,拉上窗帘,给自己换上一套干衣服。身体是舒爽多了,可潮湿全部钻进了胸口,赶都赶不走。     
  我坐在书桌边,摊开作业,可是,一个字也写不下去。我心里乱极了,那些碎瓷片虽然都扔进了垃圾箱,但妈妈是个极精细的人,这个家里没有什么事能瞒过她,哪怕是少了一根针。窗外的暴风雨正起劲地下着,这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因为明天妈妈回来将有另一场更大的“暴风雨”等着我,或早或晚,我都必将经历。想到这些,我的心就一个劲地发紧。我多么希望我的生活中还有另外一个人,他在这个时候能站出来保护我。哪怕他出现得不是那么及时,只能在我受伤之后赶来,也不要紧,他只要安慰我一句,我就会感到心满意足。可是,他始终没有出现,每次都是我独自承受。他到底在哪里呢?     
  我不由地想起妈妈在吃晚饭时说的那句话--跟你那臭爸爸一个狗德行--这句话虽然是在骂我,但我回想起来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因为她在提醒我曾经有过爸爸,尽管他“臭”点,还是“狗德行”,但是我喜欢。遗憾的是,他那“臭狗德行”我从来也没见过,我搜肠刮肚,几乎把我吃奶时的印象都回忆起来了,但就是没有一丝关于爸爸的痕迹。     
  这并不是妈妈第一次提到爸爸。以前,只要我做了什么她看不惯的事,她就会把我和爸爸作类比,一箭双雕,将我和爸爸同时贬一通。我曾壮着胆子问妈妈:“你说我和爸爸一样,那我爸爸呢?”妈妈每次都不假思索地说出同一个答案:“他死了!”说这话时,她一脸的愤怒,后来,我就不敢再打听关于爸爸的事情了。不过,我从来就不相信爸爸真的死了,因为妈妈火冒三丈的样子使我肯定她是在说气话。再说,别人家死了人,都会把死者的照片放大,挂在室内最显眼的位置,让他永远注视着活人的一举一动。可是,我家没有挂爸爸放大的照片,不仅没有放大的照片,我甚至连爸爸的任何一张照片都没见过,也就是说,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爸爸长什么样。就算他现在站在我面前,我肯定也认不出来。正因为如此,我就特别留心每一个从我眼前经过的男人,我总是在心里问自己,这人会不会是我爸爸呢?   
  这种无休止的追问折磨着我,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去向妈妈索要爸爸的照片,我相信妈妈一定保留着爸爸的照片,她只是收藏得很紧,让我无法找到。妈妈尽管平时不太收捡屋子,但她收藏的功夫的确令人佩服,凡是她不想让我看到的东西,就算我用放大镜把屋子的每个角落都找遍,也休想找到。这次妈妈的回答却很出乎我的意料,她说:“都烧掉了。”语气异常平静,让我不得不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但是,她骗了我。就在第二天,我放学回家,突然看见她蹲在楼下的垃圾堆旁烧着什么,手里还拿着一个相册。我心里一紧,躲在墙角处偷偷看。这时,我才看清楚她正把相册里的照片一张张抽出来,往火焰里丢,顷刻间,火舌就舔食了照片。我敢肯定她烧的正是我想要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只是在心里问自己,却不敢上前去质问她。我只能躲在墙角后面,等她烧完离开之后,才敢上前去看那一堆灰烬。等我轻手轻脚地凑上前去,火焰早已经熄灭,只有青烟,一股浓烈的焦糊味钻进鼻孔,呛得我忍不住咳嗽起来。我咳出的气息吹动了灰烬,里面闪烁着忽明忽暗的火星。我顾不了许多,伸出手飞快地拨动灰烬,我想从中找点什么,哪怕只一丁点。可是,除了灰烬还是灰烬,我的拨动只是让它们更加粉碎,一阵灰末飘扬起来,弥了我的眼睛。我忍不住用手背揉揉眼睛,忽然发现手背上粘满了泪水。     
  整整一个晚上,我的思绪都在漫无边际地游走,根本无法回到作业上来,最后,我索性把作业收起来。我想,我得赶紧上床睡觉,只有睡着之后,我才会停止回想这些不愉快的事情。     
  雨下得正急,我忽然想起了那只蜘蛛,它的网就结在窗外,大约有一块窗玻璃大小。它每天就趴在网中央,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我早上一睁开眼睛,只要看见它趴在网中央,心中就会有说不出的高兴。我相信它也一定在观察我,就象两个朋友,互相欣赏。现在,雨下得这么大,不知它怎么样了。     
  我一把拉开窗帘,借着灯光,我看见它已经不在了,一张空网被雨水打得一抖一抖,我怀疑这场雨将毁掉它的家,而它早已逃得不知去向,我也爱莫能助。我轻轻叹了口气,回到床上躺下,关掉灯,四周一片漆黑。恍惚之间,我变成了那只蜘蛛,一张无边的巨网以我为中心,向四周伸展,我躺在网中央悠然自得地荡着秋千。我想,我终于体会到那只蜘蛛的感觉,原来做一只蜘蛛是如此惬意。我得意地笑出声来。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天亮了,也晴了,我第一眼就看见那只蜘蛛又回到了网中央,样子依然悠闲,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的心情顿时明朗起来,我很想哼一首歌,尽管我平时从不唱歌,但我此刻确实有这种愿望。不过,这念头就象雨后的彩虹,转瞬即逝。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听到了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妈妈下夜班回来了。     
  我的心顿时缩成一团,恨不得自己变成蜘蛛从门缝里爬出去。但我没有孙悟空的变身术,我现在必须想办法稳定一下自己的心跳。我顺手抓起一本书,坐到桌边假装晨读。我的耳朵竖得直直的,象只警觉的兔子聆听着屋外的动静。妈妈在外屋转来转去,她每挪动一次脚步,就象踩在我的胸口上,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清清楚楚地听见她进了厨房,好一阵静默,然后,脚步又咚咚咚地朝我这边走来。房门被哐地一声推开,我背对着房门而坐,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我不敢回头,但又忍不住扭过脖子,将目光投向门口,一切都象有只无形的手操纵着我。我的脖颈在那一刻不属于自己。     
  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可怕,妈妈没有使出惯用的火爆动作,她只是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我,好象不认识我,我也觉得她的模样十分陌生,正不知所措,就听她冷冷地说:“扔瓷碗没必要浪费一个塑料袋,懂吗?”     
  我浑身抖了一下,她显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部,可她为什么要对我说塑料袋呢?我正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就听见她用更冷的声调说:“把水池上的血迹擦干净!”说完,她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嘴巴很夸张地张开,象个山洞,足可以一口将我吞下去。     
  不知为什么,我的身子又抖了起来,直到她合拢嘴巴,走进自己房间,关上门,传出抑扬顿挫的鼾声,我才缓过劲来,慢慢站起身,走出房间,向厨房走去。     
  水池边缘果然还有点点滴滴的血迹,我昨天晚上竟然以为都擦干净了。现在看起来,它们是那么显眼,那么令人心慌。我连忙用右手抓起抹布,刚擦了一下,就觉得手指一阵钻心的疼痛,我不得不收回右手,换成左手。我一边擦拭着血迹,一边回想妈妈刚才的神态,也许她刚下夜班,急着睡觉,不想跟我发作吧。血迹已经干了,擦起来有点难,我并没有半点抱怨,我一点一滴耐心地擦拭着,我但愿这件事能象这血迹一样,最终被我擦干净。     
  2     
  从记事起,我就知道自己长得很丑,又瘦又小的身材上顶着一个大脑袋,后脑勺向后格外突出,眼睛小得象绿豆,鼻子平得象树叶。不过,最初我并不认为我的样子很丑,所以,我第一次认识到自己丑,并不是通过镜子,而是周围的人们告诉我的。     
  那还是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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