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流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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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流而下-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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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想你。”我说。

  “透过窗帘我就看到你了,我马上下来了。”她说。

  “我也能看到你。”我说。

  “你怎么看到我了。”

  “我随时随地都能看到你。”

  “那太可怕了。”

  “可怕什么?”我说。

  “那我就没有什么秘密了。”她按着我的肩膀跳了一下。

  “我随时随地看到你时,你就一个样子。”

  “什么样子?”

  “又美丽又漂亮的样子。”

  和她一起的快乐无法形容,虽说我的专业是语言文学,我仍然找不到合适的语汇来形容这种快乐。我们走过任何地方,任何地方都繁花似锦。我们坐到礼堂前的平台上时,前面的园林墙内就盛开着金菊,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和她在一起总是有许多话可说,任何话题都能产生趣味和意义。我发觉我并不是十分内向的人。

  “你病了吗?正强,你说话时好像噪子里在喷火。”她说。

  “你真犀利,我发烧了。”我说。

  “吃药了吗?”

  “哦,我忘了。”我从兜里掏出一粒阿斯匹林,放在嘴里咽了下去。

  “你真厉害。”她说。

  “还有更厉害的,我想你都想得发烧了。”

  “我们这么近,不用犯相思病啊。”

  “一见不到你,就害相思病。”我说,“要不我们不上学了,永远在一起。”

  “那可不行,你整天和我在一起会烦的。”她说,“我上课的时候让你想一想,我会觉得很快乐。”

  “可是我不快乐,我的眼里会生出虫子……”

  “什么虫子?”

  “情虫。见不到你,它就会出来,爬来爬去,让我的眼睛难受。”我说。

  见到她我的眼睛里就没有情虫,只有情意。有时我们就默默地对看着,比试谁先眨动眼睛,总是我赢。我愿意永远看着她,在这个校园里面,她是最美的,在这个世界上,她也是最美的,我从来没有见过比她更美的女孩。世界上没有比她更美的女孩。她的一举一动,她扭头的样子,她撩动头发的样子,她的手,没有比她更美的。有时我觉得她不应属于我,我不能捡这个大便宜。可是我爱她。这种爱没有人能够理解。如果提到爱,别人只是说说而已,对我来说,是血液循环和中枢神经系统,是官能和精神的高度统一。

  我恨我们要分离,下午课还要去上。我把她送到音乐楼下,路上被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同班同学、辅导员、文学教授、所有嫉妒丁丁的女生、所有追求丁丁的男生,我意识到这件事瞬间就会被全校人知道。

  和她走在一起时,我的头脑特别灵活,我一直琢磨如何说情话才更有趣,分开时我煞有介事地说,“丁丁,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她有点心慌。

  “我爱你。”我说。

  这样说情话果然很有效,她有脸上呈现出既失落又高兴的表情,简直可爱极了。

  “我知道了。”她说。

  我回教室,教室门口几个同班女生看到我就笑。我理解那种笑,那种笑是看到鲜花插在牛粪上时发出的笑,她们一定这样想。坐在教室里时,几乎每个同学都回头看看我,我不做出任何表情,我装作视而不见。我的眼里只有情虫,搅得我心烦意躁。文学教授在讲西方文学史,我听不进去。从古希腊到二十世纪末,没有文学作品里的情人可以和我的丁丁相比,任何关于爱情的描写都无法和我的丁丁活灵活现相比。我的世界不需要历史,也不需要文学,我的世界只要有丁丁存在。我的世界到此为止。如果失去了丁丁,世界就结束了。一个没有我的感受的世界,还能称之为什么世界。

  曹路一直趴在桌子上看武侠小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喜欢看。他不会写文章,他不喜欢西方文学。他不知道谁是唐吉诃德,他不知道动画片《狮子王》的原型是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他不知道什么是十四行诗,他不知道《等待戈多》,他不知道超现实主义。我一看到他我就想到钱,他父母总是把大把的钱存到他的卡上。一看到他,我还条件反射般地感到饿。

  “能否再借我点钱?”下课时我问曹路。

  “借你钱可以,你得告诉我一件事。”他收起武侠小说,贪婪地看着我,似乎想舔一下我的骨头。

  “什么事?”我说。

  “你是怎样追到丁丁的?”

  所有人都会有这个想法,我想。他只是作为想知道这件事的人大代表来问我。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我说。

  “那你还想跟我借钱。”

  “借钱我会还你的。”

  “你指啥还?指望丁丁给你还?她有钱,呵呵,你可找到有钱的主了,她父亲可是南京军区的高官啊。”曹路说。

  我摔袖而去。在楼下我碰到辅导员,她把我拉到她的办公室。拥挤的办公室,她坐着时长发几乎垂到地上。一排铁皮橱子,她脸上一排雀斑。她的脸挺白。她涂指抹粉。她看上很温柔,充满爱怜的那种温柔。下一节是下午最后一节课,上自习,她有权利留我谈话。

  “有件事我不想总是跟你提,但是又不能不提,”她说,“你的学费到底什么时候交,学校催得很紧。”

  我早忘了没交学费的事了。一提到学费,我又想到捡垃圾卖的妈妈,想到该上高一的妹妹,也许为我准备的学费给了妹妹用了吧。

  “快了,前一段正好家里有事需要用钱,老妈说很快就寄过来了。”我说。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家里穷。有时我觉得挺矛盾,我一直不想让别人感觉到我穷,其实任何人都感觉得到。我不申请助学贷款,我也不评助学金,可是我到处借钱。

  “你是不是家里还有弟妹上学?”辅导员理解地问。

  “是,我妹妹上高一了。”我说。

  “我明白了。”她说,“我可以再为你抗一段时间,你可要抓紧啊。”

  “谢谢老师。”我说。我觉得她脸上的雀斑很美,很有女性气质。

  “我听说你谈恋爱了。”她重开话题,似乎想彻底地了解我。

  “哦,哦,哦。”鹅鹅鹅,曲项向天歌,我支吾其词。

  “你谈的对象可是咱们校的新闻人物。”

  “是啊。”

  “你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吗?”

  “准备什么?”

  “你也成了新闻人物。”

  这我已经感受到了。和丁丁走在一起,她若无其事,我则有很强的差异感和紧迫感。

  “我也没办法。”我说。

  “你表达爱的方式很吸引人啊。”她说,她是指那次在操场上用石灰作字。“难怪丁丁会爱上你。”

  “自发的。没考虑很多。”

  “你很像我的男朋友。”她说。

  窗子被厚密的竹丛遮住,她的办公室里光线挺暗。她就像一个朋友一样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倒让我很紧张,也让我很感激。我从未和别人有过这种交流。过去我总是沉默不语。

  “是吗?”我说。

  “他也是我们大学的。”她说,“为了我总是做出很多出格的事,结果被学校开除了。”

  “大学就是限制人的灵魂的地方。”我断言说,然后又好奇地问,“他都做了些什么?”

  “不能告诉你,免得你向他学。”

  “我不会向他学,我独创,”我说,“他现在做什么?你们都还好吗?”

  “他做生意,开公司。我们结婚了。”

  “你一定很幸福的。”我一提到幸福这个词,她脸上马上出现红晕,把所有的雀斑都赶走了。

  “我不希望你也会被开除,你都被通报一次了。”

  “谢谢老师。”我说。

  我觉得我得走了。可是我被辅导员的好弄昏了头脑,结果竟扬言向她借钱。

  “老师,”我说,“我现在挺紧张,你能借我点钱吗?”

  “可以,借多少?”

  “两百。我很快就还你。”我说。

  “不用还。算我帮你。”

  我真想说不用帮。辅导员一定很了解我。甚至会了解我家里的情况,这我都不得而知了。

  “我会还你的。”我说。

  晚上,我请丁丁在校外的小饭店吃饭,终于解决了一天的饥饿问题。我喜欢她吃饭的样子。和她在一起食物充满美感。当小勺触到她的嘴唇时,我愿意做那只勺子。我除了喜欢她的嘴唇,我还喜欢她的牙齿,我除了喜欢她的牙齿,我还喜欢她的舌头,我除了喜欢她的舌头,我还喜欢她的食道,我喜欢想象食物穿过她的食道,我喜欢她用小勺把我盛起来,一起放入她的嘴里去。

  晚上分手的时候,我对丁丁说,“我想起一件事,不知道现在能不能对你说?”

  “什么事啊?”她说。

  “我爱你。”我说。

  “我知道了。”她蹦跳着消失在女生公寓的楼梯拐角。

  我黯然伤神到往回走,还没走到我住的楼口,就感觉一个钝器带着呼呼的风声向我龚来,一种剧烈而又快速的痛感传遍全身,接着我被按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血流了一地,我能闻到我的血热呼呼的腥味。

第二十章
如果江水可以从东部沿海地带流向西部高原,妹妹的眼泪会把我直接冲到喜玛拉雅山上,我也不必再躲躲闪闪地搭乘货运火车。我跑动着从妹妹瞳孔的景深中消失,躲在货运站前方的树林里,清晨的雾气越来越浓,浓得就像火车喷出的蒸汽。我想,也许是妹妹的眼泪弄得雾气如此之重。我希望这是妹妹最后一次哭,我不希望在我的记忆相册里还能看见妹妹哭泣的样子。

  我要往西去,也许只有离丁丁越远,才能靠她越近。当一辆敞蓬火车拉开架式准备奔腾起来时,我奔向车厢的连接处,抓住一根竖杆,将腿脚摔了上去。车厢里全是砂石,表层湿漉漉的,我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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