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脾气地随我打量,等另两个同伴已经靠近我身后,才轻描淡写地说,“二少爷,何必要我们动手,何家过去毕竟有头有脸,我们不想为难你。”
他真的不想为难,说完这话,竟还给了我三秒时间投降。
三秒之后,他轻松地打了个响指。
双腕被陌生的手抓住,反剪,我意外平静。
五层的楼梯,我刚刚一步一步走上来,现在,踉踉跄跄,一步一步下去。
到了楼下,被塞进停靠在路边的轿车里,即使在行驶的过程中,还是被紧紧抓住。被陌生的人,冷冷地抓住。
安燃,我的手好疼。
妈妈说过,你会好好顾着我。
你说过,“君悦,即使一片树叶掉下来,擦到你,我都会心疼。”
这么多年,你都是默默地看着我,甜言蜜语少得可怜。
这么可怜的少,所以片言只字,我全部记住。
到如今,没有树叶。就算有,你也不会再心疼。
3
我坐在轿车上,看窗外大树一棵一棵飞速掠过,到最近的机场,又被踉踉跄跄推上飞机。大概已经到了私人飞机内,又嫌一直抓着我的手腕太麻烦,便换上了金属制的手铐,简单地穿过座位前面食物架的横栏,固定在上面。
飞机开始滑动,又是往后飞掠的风景,穿过云层后,连风景也没了,阳光从窗口直射进来,没经过云层的过滤,灿烂得足以灼伤眼睛。
安燃一定在很远的地方。
飞了很久,想了很多,才开始降落。
我以为会被立即带去见最终大头目,结果计算失误。
当然,不会有人来告诉我为什么安燃没有出现。我只是一件被运送的货物,从轿车到飞机,从飞机到另一辆轿车,再带进某个简单的房间。
把我送过来的男人问我,“二少爷,需要去洗手间吗?”
。。
风弄:并非阳光(4)
我摇摇头。三秒后,我明白了他问这话的用意。
他在离开前,随便挑选了窗户的一根铁栏,手铐穿过去,把我的双腕固定着铐起来。
我说,“不用这个,我也逃不了。”
他看着我,微微一笑,“我知道。”
门关上后,一夜没有再打开。
我孤零零被锁在房间一角,天花板的灯关着,黑洞洞一片。
幸亏,还有竖着铁栏的大窗户,还有不远处的灯光,还有月亮。
胃空空如也,却不大觉得饿。我只是觉得口渴,双唇有些干燥。转头去看,对面桌上就放着凉水壶,还整齐地摆着六个杯子。
可惜,有些远。
第二天早上,门开了。
解开手铐,被带出走廊,经过一个又一个房门,在璀璨的天花吊灯下走过,踏上气派的大理石阶梯,面前厚重的大门被两个男人郑而重之地左右打开。
我见到了安燃。他坐在豪华的书桌后面,等着我。
和报纸上说的一样,英俊、帅气、仪表不凡、风度翩翩、性感、充满诱惑力。
陌生得令人心凉。
见了我,他看表,然后说,“二十四小时,滴水未进。”
我明白过来。
为什么昨天晚上他不见我,为什么铐上手腕,清水就摆在房间的另一边。
我苦笑,“我不知道你这么恨我。”
安燃摇头,“君悦,我不恨你。”
接着,他微笑,“我只是不再那么心疼你。”
他走过来,握住我一晚被手铐锁着的手腕,亲亲上面深红的勒痕,发亮的眼睛盯着我,“人变起来,真的很可怕,对吗?”说完,把我带到沙发边,缓缓按倒。
很斯条慢理的动作,一点也不凶暴。
不容拒绝的力道,每一个指尖的随意点拨,都在清晰告诉我,他才是做主的那个。
我没想过反抗。
我知道他的力气有多大,知道他的动作有多快。
曾几何时,他在我面前用他的拳头,把企图绑架我的几个彪悍大汉打得站不起来。
曾几何时,我以为在他身边,我会永远的毫发无损。
我安静地趴在沙发上,问他,“你这样做,不觉得卑鄙吗?”
他功成名就,一个弹指,就可以毁了我这只蝼蚁。
我知道他是安燃。但,不是当初那个安燃。
当初的安燃,曾经很认真地给我读两句诗。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他教导轻佻不羁的我,“君悦,人是万物之灵。就算不能成为英雄,也要做英魂。”
我问,“什么样的人才算英雄?”
这个问题看来不好答。
第二天,他才回我十一个大字,“有志气,有担当,不卑鄙行事。”
安燃,你不再是我的英雄。
4
他不再是我的安燃。
所以当我痛苦时,再没有他的心疼。
大概他觉得过去太多光阴浪费在我身上,太多心血和溺爱通通白费,如今决定一次过收回。而且,连本带利。
索债,索得很无情。
他还笑我的眼泪,“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君悦,你的眼泪,不值钱。”
他夺了大哥的位置和风光,连大哥的座右铭也一并夺过,狠掷在我身上。
他说,“君悦,拿出点何家子孙的气魄来。”
他说,“君悦,你大哥如果知道你这样没志气,一定觉得丢脸。”
安燃,我大哥若在,岂容你这样伤我?
你忘了吗?
大哥知道你亲过我,气得要毁你的容。
他知道你碰过我,找人中途截你,要取你一双手。
等他知道你睡过我,大哥发了江湖公告,悬花红要你一条尸。
是我跪在地上求。
是我绝食,饿到奄奄一息,哀求大哥放过你。
是我哭着答应今生今世不见你一面,才让那惊人的悬红停止。
风弄:并非阳光(5)
我确实没志气,指天发誓永不见你,第二天却跳窗逃跑,逃到你的怀里,抱着你哭。
那时候,你没有告诉我。
原来我的眼泪,不值钱。
当不再有人心疼,不但眼泪,连全身上下也再不值一个钱。
何家君悦,在沙发上只是一个盛载欲望的容器,一个有温度的容器。
爸妈一定想不到。大哥也一定想不到。
就连我自己,又何曾想到?
安燃大权在握,尽兴之后,他居高临下地看我,我泪眼迷蒙,也看着他。
他问,“感觉如何?”
我看了他很久,说,“安燃,妈妈说,你会好好顾着我。”
他听了,很久没有做声。
最后,他才说,“可惜何二夫人死得早。如果她活着,至少还有个人可以抱着你安慰一句,为你心疼。”
他说什么,都不如这句。
只一句,我就碎了。
我悲痛欲绝,放声大哭。
他从我身边走过,回到桌前,继续签他的文件。
我哭了很久,哭到喉咙沙哑,哭到视野摇晃,模糊一片。
他在旁边听,若无其事。
书房里不同的人进进出出,为着不同的重要事情请示,偶尔把疑惑的目光投到我身上,看我哭到天昏地暗,没有一人敢开口询问。
等哭得再没有声音,我坐在沙发上发呆。
我想起爸爸的书房。爸爸的书房没有沙发,他喜欢别人站在他面前。
连大哥,都必须规规矩矩站在他面前。
但,我不同。我是幼子,不需要继承家业,不须担心娇宠过度。
我的脸庞酷似妈妈,下巴尖尖,过于眉清目秀,有相师看过,说不好养,易夭折。
于是在爸爸眼里,我就是易夭折的君悦,一个不留神就会失去,也许跌一跤就会魂飞天外。
所以,他成了溺爱幼子的黑道老大。
他把我抱在膝上,处理江湖大事,他吩咐手下办不好的事前,会先低头,笑着说,“君悦还小,不要听大人说话。”然后,用有很多老茧的手掌轻轻捂住我的耳朵。
懂事后,我对安燃说,“书房至少应该有张沙发,自己坐着,其他人都站着说话,多不可一世。”
安燃说,“抱怨什么,你好好读书,等将来有自己的书房,大可以尽情摆设,放多少沙发都可以。”
我没有好好读书。
所以,我没有得到自己的书房。
而安燃,他的书房如今摆了沙发。
我在上面碎成一片片。
5
不过,就算我是容器,也是娇生惯养的容器。
只是被索了一笔债,哭了一场,就大摆架子地病起来。
当晚开始腹泻。腹泻之后,又是胃疼。胃疼之后,开始高烧。
安燃迟早会发现把我找回来得不偿失,他花这么多的钱,登广告,寻人,却找回一个哇哇大哭的药罐子。
浪费金钱,浪费时间,浪费药,浪费医生和护士。
病到昏昏沉沉,连容器都当不了。
最基本的使用价值都没了,所以安燃没空理我。
我终于苏醒的时候,护士说,“安先生吩咐,等君悦少爷全好了,再通知他。”
我失笑。
你又是哪位?
为谁效命?
叫的哪门子的君悦少爷?
看见我笑,她竟然说,“君悦少爷,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她也说好看,象我当年对安燃说的话。
安燃,原来你笑起来,那么好看。
安燃,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好看。
我用安燃当年的话答她,“再好看,也不过是无聊的皮相。”
护士愕然。半天,她叹气,“君悦少爷,你这么年轻,为什么这么颓废?”
于是,轮到我愕然。
颓废?当年安燃这样答我,我为之神魂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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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弄:并非阳光(6)
我说,“安燃,你一定有出息。因为你有志气,你不看外表,注重本质。”
同一个答案,原来可以演绎得天差地别。
过了很多天,安老大终于抛开重要的工作事务,屈尊来巡查我的病房。
当然,他已经是至尊中的至尊,做事不必预先招呼,要来就来。
大驾光临后,不曾扫我一眼,先把医生召来,问了病情。
医生刚刚说完“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