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虚怀正准备将酒送入口中,听到这话,不由停顿下来。
崔华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感慨:“东院养出个尤物可不容易,就这么没了,真是可惜啊!”
任虚怀放下酒子,假意附和道:“的确是可惜了。”
“二少爷今天挨了庄主一顿板子,伤得不轻吧?”崔华又问。
“至少要养十天半个月吧!”
“二少爷那一身细皮嫩肉,怕是没了!”
听崔华这么一说,任虚怀不禁忆起殷离痕背上的皮肤来。苍白的肤色,青紫纵横,哪里还有细皮嫩肉的样子。倒是腰际……眼前突然闪过殷离痕腰际的弧线,任虚怀手中一颤。杯里的酒水漾出一小半,他立刻抬手,将剩下的一饮而尽。
“祁庄的伤药一流,估计好了一块疤也不会留下。”
“那就好。”崔华眯着两只醉意朦胧的小眼睛,贼笑起来。
任虚怀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只是一瞬间酒意涌了上来,让他无法集中精神思考。
“你知不知道,司乐每次被丞相招去,回来的时候二少爷都会遣退北院大半的护院,然后自己亲自跑去接他。”崔华拉着任虚怀的手,那表情就像透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给他。
“是吗?”
任虚怀嘴上在问,可心里早就明明白白。他想起第一次冒险打探北院的时候,路上一个人也没遇见。司乐就坐在轿子里,等着殷离痕去接他。原来是这么回事。
“你老实说,他们是不是有一腿?”崔华突然问。
“没有的事。” 任虚怀摇头。
崔华不信,抓着他继续问:“二少爷真不喜欢男人?听说他对自己的夫人都很冷淡,唯独只有司乐,天天带在身边。”
“夫人?”任虚怀从不知道殷离痕有妻室。
“十年前的事了,听说成亲没多久就死了,还是上吊死的。说不定就是发现自己相公不喜欢女人,才……哈哈哈……”
崔华笑得全身乱晃,任虚怀推开他,踉踉跄跄爬到自己床上。他觉得醉了,不想再讲下去。崔华醉得更厉害,干脆直接倒在了地上,半夜被冷风吹醒,才哆哆嗦嗦地爬回自己的床上。
第二天,任虚怀又分到了好几套衣裳,一年四季,单衣到夹袄,一色的青。在崔华羡慕的眼光中,他正式成了殷离痕的贴身护卫。很快,他的住处也从外园搬到了内园,就在殷离痕的隔壁。
第八章
十月初,杏园的银杏开始落叶,转眼便是一地澄黄。
按例,殷离痕要在年关前巡视一遍祁庄的生意。他与殷祁生两人,一个主白一个主黑,共同掌握着祁庄生存的命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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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楚:戒离痕(29)
临行前一天,任虚怀第一次跟着殷离痕去了梅苑,见到了他的母亲——祁庄庄主殷正的元配夫人柳氏。
与殷离痕如出一辙的容貌,如出一辙的气质,更胜一筹的冷漠。光看外表,柳氏与殷离痕的血缘之亲一目了然,可细察之下,却完全没有半点母子间该有的温情。
殷离痕的母亲,似乎不想见到他。不过殷离痕好像习惯了,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就退了出来。裘冉说,殷离痕每次出门都会向母亲禀告。像一种仪式,目地并不重要,完成了就好。
离开梅苑时,任虚怀没有错过殷离痕眼中的黯然,虽然浅到难以察觉,但任虚也能清楚地感觉到殷离痕对母亲的疏离还是在意的。
这次离庄计划要去三处地方,接近两个月的行程。与前次不同,殷离痕安排了十人随行,乘坐了四匹马拉的豪华马车,打着祁庄的旗帜走了一路。
这排场是做给属下人看的,也是做给外人看的。生意场上,该招摇的时候,就得招摇。
因为荣升为殷离痕的贴身护卫,任虚怀这次坐进了马车。宽敞的车腹内有锦缎装饰的内壁,小巧的案几,舒适的软榻,奢华却不失典雅。殷离痕在车内基本是半卧在榻上,。
任虚怀注意到他的变化,于是问:“二少爷,不舒服吗?”
殷离痕点点头。
“是晕车吗?”
“嗯,有点想吐。”刚说完,殷离痕就觉胃部一阵翻搅,不由闭目皱眉,等待不适感退去。
见他隐忍的样子,任虚怀忍不住想帮他,“你可以试试按下肋骨下面的鸠尾穴,会感觉好一点。”
“鸠尾穴?”殷离痕不习武,对穴道一知半解。
任虚怀在自己的身上比划了一下位置,说:“按住片刻,然后松手,连续十次左右就能缓解欲吐的症状。”
殷离痕依言试了试,可惜效果不彰。
“位置不太对,你解开衣裳,把手直接放在皮肤上,摸到肋骨中心,最下面那一根的正下方。”见殷离痕笨手笨脚的样子,若不是碍于身份,任虚怀真想直接动手帮他。
本来殷离痕打算再试,可一听任虚怀要他解开衣服,立刻收住了动作。见他如此反应,任虚怀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属下让车夫把马赶慢一点。”寻了个借口,他走出车厢。
看车帘掀开又垂下,殷离痕不由抿直双唇。虽然身为男子,可容貌带给他的困扰从未断过。明知任虚怀叫他解衣并无特别含意,他还是下意识地提高了警惕。第一次,殷离痕为自己的敏感感到一丝尴尬。
有了这一段插曲,任虚怀在伺候殷离痕的时候变得更加谨慎。他不能开罪殷离痕,至少在他大仇得报之前不能。
说起报仇,任虚怀到现在都没什么头绪。杀了殷离痕也许是最直接的方法,可那样实在太便宜他了。任虚怀想毁灭整个祁庄。只要毁了祁庄,殷离痕一定会比死更痛苦。而那些被祁庄残害的人,也能得到解脱。只是,以他一人之力,扳倒祁庄无异于蚍蜉撼树。他该怎么做?
殷离痕不知道任虚怀心中的盘算,他只知道自己开始慢慢信任任虚怀。也许因为任虚怀是司乐的亲生兄弟,也许因为任虚怀不卑不亢的态度。
殷离痕自信有识人慧眼,任虚怀虽然目不识丁,但绝对是个君子。只有一点他不明白,既然得知弟弟已死,为什么他还甘愿留在祁庄?
这天傍晚,殷离痕一行抵达了此次巡视的最后一站——定州。
刚刚用过晚膳,灰冷的天空就飘起了绒状的雪花。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悄无声息。殷离痕站在廊上,痴痴地看着大雪将一切染成洁白,连寒风冻红了皮肤都不在意。
任虚怀怕他凉着,拿了一件大氅送到他面前。
殷离痕回过神来,接过大氅披在肩上,目光不由自主地停在任虚怀的脸上。那浓黑的眉眼,刚硬的轮廓,与司乐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们是兄弟,很难猜到他们是一家人。可就算相貌不同,就算分开数年,就算重逢不识,他们之间深厚的感情仍是半分不减。那份浓稠骨血亲情,让殷离痕嫉妒。
康楚:戒离痕(30)
“司乐最喜欢雪天,他说大雪能让他觉得干净。他希望死的时候,能睡在雪里。”几乎是恶意地在任虚怀面前提起他弟弟,看他毫不知情的样子,殷离痕心里有种扭曲的快意。
眼前闪过司乐的脸,任虚怀灵光乍现。殷离痕的弱点,不,祁庄的弱点就是司乐!司乐一直被祁庄用来贿赂王伯渊,如今他诈死脱身,全是祁庄两位少爷一手策划。如果王伯渊知晓内情,会怎么看待这件事?一个不堪的念头在任虚怀的脑中逐渐成形,他感觉怨毒不断地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催生令人发指的罪恶。
强压住心头的躁动,任虚怀看似不经意地问了句:“司乐……他还好吗?”
殷离痕没有回答,只是搓了搓凉透的双手,而后转身走进屋内。
任虚怀跟在他身后,动作迅速地将暖手壶送到他面前。触到暖壶温热的表面,殷离痕心中一动,不禁有点愧疚,忍不住补偿似地说道:“司乐现在很好,还说过年的时候要写信给我。”
得此消息,任虚怀露出愉快的笑容。这是他的机会,他要借此信查出司乐的藏身之处。
殷离痕也笑了,浅浅的,让人难以察觉。说到写信,他记起任虚怀并不识字,于是问:“上次教你写的字,练得如何了?”
“我……”任虚怀支吾了起来,他本不需要学字,自然不会真的练习。突然被问到,不擅撒谎的他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入庄的时候,不都是专门挑不识字的吗?少爷就不要为难属下了。”
“这你也发觉了?观察得还真细。”
殷离痕无心之语,惊出任虚怀一身冷汗。好在他接下来又说:“那是我爹立的规矩,不是我的。我打理的正当生意,身边人半字不识,如何帮得了我?”
“是。属下一定用心学习。”任虚怀毕恭毕敬地应承下来。
其实,殷离痕不过是想等司乐来信的时候,让任虚怀看上一眼。他不知道,他一时的善心之举,会在日后带来深重的灾难。
结束闲话,殷离痕照例坐到书桌前,翻阅下属送来的账册。任虚怀拿起剪刀,替他挑亮烛火。
不知不觉,夜已深沉。直到殷离痕上床就寝,任虚怀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与在祁庄时一样,他与崔华同住一间。
打开门又是一阵若有似无的香味,伴着冷风,钻进任虚怀的鼻孔。不同的是,这晚香味好像浓郁了些。任虚怀本想询问崔华,可见他已经入睡,便没去打扰。
大雪簌簌下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任虚怀不惧寒冷,早早从床上爬了起来。夜里不停想着寻找司乐的事情,让他难以安睡。
弯腰穿鞋的时候,任虚怀发现崔华的床下有一堆碎屑。出于好奇,他将碎屑扒了出来,发现是些草药。经过辨认,任虚怀只能确定其实一种是菟丝子。
菟丝子是很常见的药材,主要功效就是壮阳。一想到崔华偷偷摸摸地用它制药,任虚怀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然后将碎屑丢回了原处。
洗漱完毕,又练了一套拳法,看时间差不多了,任虚怀才走到殷离痕房前唤他起身。虽说名义上是贴身护卫,可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