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一直刻意要求自己行事低调,以免遭来不必要的麻烦。
又是一个热闹的年末喜日从身边逝去!
大明七年,日子平淡无奇。
大明八年,朝堂之上风云变幻,皇宫内也是云翻雾涌,所有人都知道,新帝即将替代旧主。
闰五月,鲜花争奇斗艳的日子渐渐远去,无数的残花败柳,零落成泥碾作尘。所有的花朵无论曾经多么炫目的绽放过,都有衰败的那一天,生命亦如是!无论你是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君主,还是默默无闻平庸无为的凡人。
芊芊玉手弹拨着膝上的墨绿色琵琶,时而高亢、时而沉郁,但始终带着一股难以言述的忧伤。忽然,一根线应声而断,直直地打在楚玉白皙如玉的手上,一条红痕触目惊心。
心无由的抽了一下,秀眉紧蹙。
这时,一个侍从向着楚玉狂奔而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禀报公主,宫中来人说皇上召见您,即刻觐见。”
楚玉心猛然一沉,该来的终究是要来。
垂眸坐于车厢内,心中五味陈杂。
曾经花半个小时才能到达皇宫,今日竟只花了半刻钟。还未到玉烛殿,楚玉便见殿外黑压压的站满了御前侍卫,一种威严的压迫萦绕在玉烛殿上空。
“山阴长公主到。”一声高喊迅速在太监口中相传,刚走到殿前,一脸憔悴的米总管便从殿内走出,表情悲戚的看着楚玉,拍了拍楚玉的手背,轻声道:“赶快进去吧。”
缓步走入殿内,楚玉便闻到刺鼻的药味与酒味混杂在一起,强忍住要打喷嚏的冲动。殿内安静得近乎诡异,连脚步声都清晰可闻,一步步敲击着楚玉的心脏。
“玉儿,是你么?”刘骏沙哑难听的声音从龙床上传来。
脚步加快,跪倒于床前,垂首应道:“父皇,是我。”
一只瘦弱见骨的手从帘幔内伸出,拨弄着纱帐。旁边的宫女立马领会,将帘幔拉开。一张憔悴瘦弱的几乎变形的脸顿时出现在楚玉眼前,楚玉几乎惊呼出声。
头发近乎全白,散乱的披在枕头上,如死鱼般的眼望着楚玉,颧骨突出,两颊凹陷。
“吓到你了吧……”刘骏自嘲的笑道,憔悴不堪的脸上,嘴角扬起,表情看起来有丝诡异。
“你们都下去。”挥挥手之间,宫女太监们早已应声而下。
楚玉望着刘骏,沉默不语。
“玉儿,父皇要死了……”刘骏忽然直直地看着楚玉的脸,干燥如枯树皮的嘴唇一张一合道。
没想到刘骏会这么直白的说出,楚玉定定的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眸里没有虚伪的矫揉做作,只有对一个将死君王的怜悯。楚玉甚至假装出一个女儿对父亲死去的不舍与痛苦,都不愿装出。
“玉儿,父皇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对我如此冷漠,冷漠得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难道你还在责怪我逼你嫁给何戢?”刘骏忽地从床上翻身爬起,一只手狠狠地抓着楚玉的肩膀,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般,要将楚玉的肩膀捏碎。
楚玉吃痛的想甩开刘骏的手,但终究是忍住,秀眉紧蹙,毫不畏惧的迎向刘骏袭来的目光,粉唇紧抿。
两人就这样沉默得相互对视,不知过了多久,楚玉只觉被掐着的肩膀失去了知觉,刘骏最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松开对楚玉的钳制,缓缓地躺倒在床上。
“我知道,你是怪父皇的对不对,不只你嫁给何戢的事,还有子业的事,还有花月的事,还有很多事……”刘骏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猜测,半真半假。
“玉儿,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废黜掉子业么?”
良久,楚玉终于开口道,眼眸间是毫不掩饰的疑惑:“玉儿不知道,玉儿一直想不明白。”
“因为……父皇不想因一己之私而断送刘家的江山。子业身为太子,已是深入人心。虽然朕曾经一度想改立子鸾,可朝堂之势,朕已无法左右。而且子鸾年幼,他日登基为帝,受人牵制,必定会对朝堂两党大臣进行清洗,***必定不会甘心失败,打着恢复传统的旗号,两方一定出现不少争执,到时动摇国家根本,刘家的江山不仅会岌岌可危,你们怕也会身首异处。若是子业继承大统,顺理成章,人无怨言,朝堂才会安稳。只是,父皇担心一件事……”说着时,刘骏转过头,看着楚玉。
楚玉微颔首:“父皇尽管说。”
“子业刚强好斗,一般大臣无法驾驭他。但他生性顽劣,如今有朕管束,稍有收敛,他日登基为帝,无人管束,必定会为所欲为。你的弟妹们年纪尚幼,出镇地方,易受他人控制。若京都出现意外,地方无法拥护,朕的江山必定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倾覆……玉儿,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楚玉点点头:“玉儿明白。子业只听我的话,我会好好劝谏他的,虽不至于成为一代明君,但也不能成为昏君,更要避免骨肉相残,保全父皇这一脉的安全。”
“玉儿,幸亏有你,幸亏有你。”刘骏握着楚玉的手,眼眸里终于出现一丝神采。
“可是……玉儿并不能保证自己做到,他日若是父皇泉下有知,还请不要责怪玉儿,但玉儿会尽力而为。”
“朕明白。”刘骏眼眸中的神采不减反升:“有你这句话,父皇便放心了。朕明白的,一切皆有命数,强求不得。”
“来也空空,去也空空。朕明知一切如过眼云烟,可终究是放不下啊!”刘骏双眼放空,望着帐顶,口中喃喃道“如今也好,不想放下的也不得不放下,朕当这个皇帝,得到了很多寻常人穷极一生也无法企及的,可也失去了太多寻常人唾手可得的。或许人生本就是一场折磨人的笑话,笑到最后哭得撕心裂肺……”眼泪顺着刘骏犹如枯树皮的眼角流下,沾湿了一大片发丝。
楚玉忽然觉得喉咙发紧,胸口发闷,低眉垂首嘴紧紧的抿住。
第二卷 渔阳鼙鼓动地来 第二十三章 君主之殇
大明八年闰五月,宋孝武帝刘骏去世,同日,皇太子刘子业即位,改年号为永光,大赦天下。
如云般翻滚着的旗海!
无数个白色的招魂幡在风的吹拂下,剧烈的翻飞着,携卷着能刺破天空直入九霄的哭嚎声……
放眼望去,白压压的一片,无论是谁,平日里穿着艳丽华服的所有人,此时都穿上了那晦气的白色。
娇美精致的妆容洗净,露出素净的模样。每个人脸上都是悲戚的表情,或真心或虚假。
楚玉静静的站在人海中央,忽然觉得自己渺小得可以忽略自己的存在,连那微微的悲戚在旁人的衬托下都显得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力度。妃嫔们个个红着脸,美丽的脸庞上无一例外是憔悴不堪,泪水纵横。而大臣们不少哭得竟如妇人般,哀声震天,眼泪鼻涕流淌在一起都忘了擦净,庞大的身躯俯伏在地上,不停地捶胸顿足。
仅有的哀痛都被眼前如闹剧般的场面消磨殆尽,楚玉冷冷地瞧着那些状若真情的人脸,心中冷若寒冰。
演戏当适可而止。
人群的正前方,一个娇小却挺拔的身影直直地站立着,原本瘦小的身板如今挺拔了不少,但依旧瘦削。楚玉望去,只能见到那日益清俊的侧脸。眸眼低垂,长长的睫毛将那阴郁的眼遮蔽,薄唇紧抿,面无表情,无悲亦无喜。
“先帝驾崩,陛下虽已即位,可传国玉玺未授,难保有狼子野心之人从中作梗,望陛下即日接受传国玉玺,承继大同,稳定人心,保我大宋江山。卑职效忠陛下,绝无二心。”白发苍苍却依旧面貌威严的沈庆之一身戎装,从人群中站出,单膝下跪于刘骏的灵柩前拱手道。
“沈大将军所言极是,微臣效忠陛下,绝无二心。”一个中年大臣同样下跪行礼道。
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应和起来,但仍有不少刘子鸾党的大臣表情有些微微的愤恨,但终究缓缓跪下。
如今事已成定局,太子继承大统,传承已久深入人心,否则他们只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进行逼宫,不过谁也不会轻易拿自身的性命放手一搏,况且这搏胜率微小。
吏部尚书蔡兴宗站起身来,接过米总管端来的传国玉玺,跪倒在地,举过头顶,高呼道:“新帝在此,呼……”
顿时人海中传来一声长长的声浪:“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子业无视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呼喊声,直直地的盯着那昼夜相盼的玉玺,就那样不知看了有多久,终于手一动,缓缓抬起,接过玉玺时,手竟控制不住的有些微微颤抖,而后将玉玺紧紧的捏在手心里,又打开直直地盯着,又紧捏着,这样不知重复了多少次。
楚玉抬起眸子,一直注视着刘子业的动作,原本阴郁的眸子里此时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光亮。捏着手中的玉玺,好像将整个天下都捏在了手里。忽然抬起头来,阴郁的眸子冷冷地扫视着四周,而后在与楚玉的视线相对时定住,嘴角忽地扬起,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与得意。
那模样好像在说:姐姐,你看,我得到了,我终于得到了这个天下!
楚玉顿时觉得心里猛然一沉,这番表现不知会招来多少非议。
果真,在看到刘子业表情的一些大臣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不安的望着新帝脸上那得意的笑,每个人脸上凝重非常。
“平身。”简单的两个字尽显王者尊严,刘子业将手一抬,抬起尖细的下巴,脸上有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漠,只是眉眼间依稀可见欣喜之色。
所有人都缓缓起身,偌大的空地上听不见人声,只有起身的窸窣声。
“起灵……”简单的即位仪式后,随着一名年老太监的高呼,一代君王的沉睡之地被一排排侍卫缓缓抬起,极其珍贵的金丝楠木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金龙俯伏在龙棺盖上,龙瞳睁开,震慑着前来打扰君主魂魄的不速之客。这是一代君王享受的最后荣光。
顿时,周遭的哭声更盛,几乎能震碎楚玉的耳膜。
跟随着人群,缓缓地跟在那华丽龙棺之后,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随着巨大的石门轰然关闭,一代君主终于彻底的消失于这个世界,留下的只有史书上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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