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我发现那几个看通宵电影的人都已回来,躺在床上睡的正香。我刚坐起身,就听到有人敲门。打开宿舍门一看,竟然是段老师。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门口,对我说:〃林海,组织你们班没回家的同学去扫雪。一定要保质保量的完成任务,否则不能回家。〃我答应着,他说完,急匆匆地向其他寝室走去。
我有点心虚,不知吴宇找的人干活怎样,都已经中午了,还没有一点消息。我想还是要去现场看看,于是穿上衣服,向前进大街走去。
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零星的飘着雪花,北风苍劲有力而又无孔不入,它顺着我的衣领钻进去,每个毛孔都感受着刺骨的严寒。
经过一番跋涉,我来到前进大街,远远望去,一个孤独的身影正弯着腰在那里清扫着积雪。他只穿了一件红色的毛衣,在这样一个白皑皑的世界里红的那样耀眼。我向他走去,他却没有一点知觉,只是机械地挥舞着手上的工具。然而,就在我逐步接近他时,我突然发现在路边丢着一件我无比熟悉的羊皮大衣,我顿时呆在路边,扫雪人偏巧一回头,他竟然就是吴宇!
他也刚好看到我,凝滞的目光一下子鲜活起来。他丢下工具,向我跑来,头发里满是冰屑,他问我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刚才那一幕深深地刻入了我的脑海,即使现在想起依然无比清晰。那是怎样震撼人心的场景啊:宽阔的马路上空空荡荡,吴宇一个人,扬着铁锹,轮着扫帚,从清晨干到中午。冷风无情,撕割着吴宇的面庞,他的脸被冻的铁青。在其他同学准备回家过年之际,吴宇却在雪地里苦苦地挣扎。狂风卷过地面,薄雪随风飘舞,将吴宇笼罩其中,形成一副无限凄美的画面。无须说东北的冬天有多么寒冷,有的人扫一会雪耳朵就会被冻坏,有的人站在外面一分钟都会感到窒息。但是吴宇已经在这种低温下持续劳动了四个小时,只有丢弃在地上的大衣与他相伴。有多少人沉浸在回家的喜悦中,又有多少人在看过通宵电影之后正躺在床上做着美梦?而吴宇在紧张的考试之后又开始忙碌起来,他已然将自己的车票卖掉,要在异地他乡度过自己进入大学后的第一个春节,而且在滴水成冰的街头扫雪,以便让自己顽强的生存下去。同是一个班级的同学,我们的生活方式和生存能力有多大的差异啊!
我问他道:〃最近三场雪都是你一个人扫的?〃
吴宇嘿嘿笑道:〃是啊,我觉得这钱赚的蛮容易的,也就半天,一百块钱啊!〃
我看着他兴奋的样子,特别难过,这才是真正的血汗钱啊,他居然还认为来的非常容易。
我抓住他的肩膀,不容质疑地说:〃和我一起回家吧!〃
吴宇的脸被寒风吹变了形,他木然地摇着头,态度无比坚定,但在他稍纵即失的眼神中我分明看到一丝回家的渴望。他对我说:〃谢谢你,海哥,不过这个寒假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北风袭来,我不禁瑟瑟发抖,吴宇从繁重的劳动中突然停下后,也被冻的缩成一团。我知道我无法改变吴宇的决定,只好在地上拾起工具,轮胳膊干了起来。
我在前面铲,吴宇在后面扫,他扫的是那样仔细,每个角落都不放过。半个小时后,终于打扫完毕。吴宇拾起地上的大衣,我们一起向学校走去。
吃过午饭,已经一点多了。吴宇过来送我,我对他说:〃你帮我背包,我扛着人参。〃
吴宇却说:〃你不要往回拿参了,我会想办法把它处理掉算。〃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递给我道:〃海哥,这是你买参的钱,相信我,我会把损失降到最低的。〃
我把他的手推开,说:〃我知道你这些钱是怎么来的,回家的路费,还有扫雪的钱,对吗?你把它收起来,这些都是你的血汗钱。既然我们一起倒卖人参,无论是赚的还是赔的,都是我们两个人的。〃
吴宇还要坚持,我皱着眉头说:〃你再不收起来只能说你把我林海看的太扁了。〃
吴宇只好收起钱,站在我面前。我对他说:〃这么冷的天,你不要老是往外面跑了,等我回来再慢慢想办法,没准什么时候我们就摸彩票中奖了呢。〃
吴宇苦笑着,我们拿好东西,走出宿舍,坐222直奔车站。到车站后,发现里面接踵磨肩,春运时期人流如潮。我和吴宇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挤到站牌前。没多久,入口打开,人群像溃堤的洪水一样涌了进来,我和吴宇紧张的四处躲闪,生怕脆快的人参再次摔坏。历尽周折,我终于登上从长春发往石家庄的列车……514。找到座位后,我立刻瘫软在上面。吴宇帮我把箱子放好,然后在人群的夹缝中挤出火车。透过玻璃窗,我看到吴宇在站台上注视着我,直到火车启动。我打开窗户,冷风扑面而来,我对着吴宇大喊:〃我一定会给你打电话的。〃吴宇使劲儿地对我点头。
很快,火车驶出了长春站,开始在广袤无垠的雪地中纵横驰骋。
我倒在座位上,竟然睡着了。似乎过了很久,只听有人在大声地叫喊着:〃谁买座?三十一位,三十一位。〃
我抬起头,睡眼朦胧,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在过道里肆无忌惮地叫喊着。这是典型的车座贩子,他们甚至和铁路部门的工作人员相勾结,贩卖车座渔利。很显然,他的生意不错,手中的座位很快被抢售一空。一个小伙子没因抢到还很遗憾,在我身边不停地嘟囔。我突然发现这也是一个赚钱的机会,赶忙站起身,对那个小伙子说:〃你要座吗?我这个卖给你。〃小伙子很高兴,爽快地掏出钱,我顺手接过,将把位子让给他。
车厢里拥挤不堪,我周围的人大都是返乡的农民工,他们大口地吸着旱烟,呛得我头晕目眩。我挣扎着向车厢的连接处走去,却发现脚下已躺满了人。他们铺着报纸,把脑袋躲在座位底下,鼾声大作。我站在连接处,呼吸着新鲜空气,那里的车厢上结着厚厚的冰坨,寒风在我身边缠绕。我裹紧衣服,瞪大眼睛,毫无睡意。我在想着妈妈,想着弟弟,想着那个虽然破旧但带给我无限温暖的小家。
凌晨三点,我来到滦县,在候车室一直坐到天亮。寒风刺骨,饥肠辘辘,车站外面灯火通明,酒香不断,我却连吃碗面条的钱都舍不得。直到早上六点坐上公车,在田野里一阵飞奔。在我精疲力竭之际,汽车突然停了下来。我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正是我朝思暮想的小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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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宇脸色苍白,他跪倒在箱子前,用颤抖的双手解开胶条,哆哆嗦嗦地抽出一盒参。他紧张地闭上眼睛,将盒子打开,我发现那株人参已被摔的七零八落。主体部分尚且完好,但那些被细线固定着的须子无一例外地断裂了。在寒风中,断裂的人参同吴宇的躯体一起瑟瑟发抖,那个场面让人看了触目惊心。我的心都凉了,打开一盒,断的,再打开一盒,还是断的。吴宇跪在那里,呆若木鸡,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我的眼圈也红了。虽然只是短暂的一天,可是我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啊。当我们历尽千辛万苦把这些人参运过来,却在离校门口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发生了这种事情。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觉得是命运同我们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我去拉吴宇,他固执地跪在地上不起来,轻声啜泣着。我蹲在那里,任凭北风撕割着自己的脸庞,沉默不语,此时此刻我又能说些什么呢?突然,吴宇疯狂地吼叫起来,他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头发,不顾一切地向旁边的松树撞去。我使劲抱住他,他松开手在地上胡乱地抓弄,用冰块死命地朝自己头上砸去。没过多久,他头发凌乱,眉骨处被砸出一道道带血的伤痕。他眼睛通红,无神地注视着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的眼泪也流出来,我紧紧地抱住他,他也拼命地搂住我,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当我们感到万般无助的时候,哭泣也许是排遣悲痛的唯一方式。冰凉的雪花落在我们脸上,我们倒在冰天雪地里,无奈地观望着这个寒冷的世界。
我心乱如麻,我们的全部家当,所有的积蓄在瞬间就赔了个精光。我不敢再去打开我的箱子,只是安慰吴宇道:〃不要太难过,咱们不是还有一箱子吗?〃吴宇终于止住悲声,但是满脸的泥污,像个傻子似的对我说:〃海哥,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对不起你啊!〃
我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安慰他道:〃别说胡话了,我们是好哥们,好兄弟!〃
此时,我的手脚冰凉,我们谁也不敢再去扛那只箱子,两个人一个在前边拉,一个在后面推。箱子轧过雪层,在冰面上缓慢地滑动。我们先把一只箱子推出几十米,再回过头来拉另一只箱子。从重庆火锅店到学校门口,短短几百米的路程,我们足足走了半个多小时。在路上也不知摔了多少交,手上连冻带磕,鲜血淋漓。没有了最初的劲头儿,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我们只是在收拾残局,只是在努力把自己的损失降低到最小。
当我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宿舍楼时已是晚上九点了。刚上二楼就听见袁若海那满嘴的广西英语,他站在宿舍门口,背单词背的正欢,看见我们后,飞快地跑过来,问我道:〃海哥,你今天干什么去了?一天都没见到你。〃
我说:〃我们去买人参了。〃
〃啊?〃袁若海叫道:〃我还没见过人参呢,快让我看看。〃
我劝他道:〃进宿舍再看吧。〃他乖乖地帮我们把箱子拉进宿舍,然后在门口扯着大嗓门叫道:〃快来看啊,海哥买人参了。〃结果没一分钟,整个二楼的学生都跑了过来。
我无心理会他们,小心翼翼地将装小参的箱子打开,好在这里的参完好无损。
这时,柴一帆从门外挤进来,笑着对我说:〃林海,买回来了?〃
我答应道:〃是啊。〃
他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