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那我自己先回去。”谭威批准了田峥的请求,打了辆车离去。
我们回到麻将桌前继续鏖战,四圈儿下来,我赢了不少,连连叫苦:我们玩牌谁赢钱谁倒霉,因为赢的人得请大伙儿吃饭,只要姚望在场,赢来的银子还不够他一个人的饭量。
饭桌上,我们很自然地聊起了网吧的生意,看着他们惨淡经营,我们心里也都没少着急。
出乎意料,田峥对此闪烁其辞,似乎做的不是自己的买卖。
“你丫别这么不上心啊,好歹你也投了不少钱跟里面呢。”
“我的钱?我的钱早他妈没影儿了。”田峥一口喝干了面前的啤酒,喃喃自语。
我们大吃一惊,连忙追问,打开了田峥的话匣子。
那天晚上,田峥向我们吐露了他憋在心里很长时间的话。一言以蔽之,他被谭威骗了——
网吧从起照建立到经营都是谭威在一手遮天,账目混乱之极,猫腻儿数不胜数。按说,做个买卖不赚光赔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但最要命的是,打从他们出钱的那时候起,谭威就没说实话,并且准备一路行骗到底。
谭威对田峥和我们大家说他们每人出资两万,但田峥估计他实际上出的钱远远低于这个数目。网吧的机器都是谭威利用自己在中关村的关系鼓弄来的,机器配置和他说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型号,质量低劣,时常歇菜;买卖开了以后,谭威花钱大手大脚,入不敷出,田峥在一旁看着银子只出不进,心疼无比,但又怕伤了和气,不敢阻拦。还有另一个入伙的王宇,据说当初田峥就觉得他没必要加入,但谭威坚持要有他一份儿,理由是“王宇这个人不错”,事后证明,此人除了当一个傻逼还算合格,其他方面一无所长。而且,田峥通过种种迹象判断,王宇的那五千块钱投资也属于子虚乌有,很可能是因为谭威欠了他的钱才拉着他一块儿做这个买卖的,也就是说,拿着田峥的钱白白给了王宇一份儿好处。
“我已经一点儿想赚钱的心思都没有了,我就盼着谭威能把我的那份儿钱还给我,那都是我妈辛辛苦苦攒下的钱呀。”田峥低垂着头,心灰意冷。
当然,谁都明白,这个可能性根本不存在。
我和姚望、郑雨面面相觑,目瞪口呆,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其实,面对这种情况,我们即使说些安慰的话,对于田峥又有什么用呢?
在所有所谓“坏”的品质中,我想说,我只对其中的两种怀有无可言喻的厌恶——欺骗和自私。直到如今,我也坚持认为,人活在世,无论是春风得意还是苟延残喘,始终需要有一样东西在心中苦苦支撑,否则,所谓“存在”便会顷刻间土崩瓦解,意义全无。当然,至于这种东西是什么,那要因人而异,也许你需要的是乐观,也许你需要的是坚强,不过,对我而言,我只选择对一样东西紧抓不放,那就是——坦诚。
是的,坦率与真诚,这正是我赖以混迹于这个世界中的救生衣。出于狭隘的天性,我也只能容忍那些与我身披同样品牌救生衣的人们同我携手,一起不知深浅地在这世间飘荡,而对于那些套着欺骗外套之人,作为坦诚的天敌,我想,即便不怒目相对,我也只有对其敬而远之。
这是我对于欺骗的一点儿个人看法,而至于另一种让我厌恶的品质——自私呢?我还是留到后面再说吧。
当然,所有这些关于网吧的事儿都是田峥的一面之辞,在谭威的嘴里,事情肯定会是另外一番模样。但是,谁也没傻到要去找谭威问个究竟,我们对田峥的话深信不疑。
几天之后,不出所料,田铮和谭威终于撕破了脸,经过几次激烈的争吵,网吧关门歇了业,两人把所有的东西变卖干净,分道扬镳,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但是,事情还没结束,而是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最后闹到无法收拾,我是说,不愉快波及到了我们所有人,在每个人的心里都留下了芥蒂。
在眼睁睁地看着谭威和田铮关系恶化的同时,其他人在无一例外地感到一阵不知所措之后,很快就分裂成了几种态度:有的一心替田铮不平,言辞激烈;有的觉得谭威也有委屈,于是反唇相讥;有的充当起和事老的角色,在两方之间做着不咸不淡的劝解;有的则干脆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缩头缩脑,沉默不语。总之,所有的人都够傻逼的。
要知道,直到现在为止,我仍然觉得这件事儿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事情本身当然没什么新鲜,只是,我对它发生在我们之间感到无法理解。
但是,别去问所有的一切为什么会走到如此地方,我只知道,它确实发生了。
姚望还在学校和大伙儿之间来回奔波,咧着嘴露出白牙笑的时候越来越少;郑雨、文武各自在学校里寻寻觅觅着摆脱考试和摆脱姑娘的诀窍;陆骏天天西服格履应付着各式各样公司的考试,争取留在北京。我呢?——我没有别的选择,我只会这么一天天地混着日子。
我开始怀疑,开始否定,我已经厌倦了再维持什么真挚的友情。我看着我们多年的友谊像一只水龙头一样,从锃光瓦亮变得锈迹斑斑,即使艰难拧开也只能不情愿地滴出几滴混水,我知道,我们完了。
时光如湍急水流,不费吹灰之力冲走你紧紧攥住的一切。别反抗,不要反抗,因为一切反抗都是徒劳。
幸好,还有小文陪在我的身旁。
第23章 难得的异性朋友
在和一辆租来的丑陋不堪的小“云雀”相互折磨了一个月后,我的驾驶技术已经毫无问题,于是,奢侈的欲望进一步扩大:我想拥有一辆自己的汽车。
我开始跟家里死磨硬泡,不出所料,我妈和我迅速取得了一致。在花钱的问题上,我妈总是站在我的一方,这也正符合她多少年如一日溺爱我的原则。我委托我妈和我爸死磕,没用多长时间,我爸果然一如既往地败下阵来。
满天开始飘腻人的杨絮柳絮的时候,我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辆白色的二手“奥拓”。虽然是最廉价的车,用卖车的话说:“这就是一加顶儿的大摩托”,但我仍不禁喜上眉梢。
拿到车的那天,我兴高采烈地带着小文奔往大羊坊的经济开发区兜风。加满了油,我们俩和车一起鸣叫着踏上了京塘高速,我把油门踩到底,小车儿不一会儿就飘飘悠悠到了120脉,透过车窗,只见路两边一片片的庄稼转瞬就被我们抛在了身后。
向前冲吧,甩掉一切烦恼;使出吃奶的劲头儿,让我们冲向前方!
我忘乎所以,我不会想到:前方其实只盛产着更多的烦恼。
从此,我每天开着车奔波在我的学校,小文的学校和我们家之间。我开过二环,开过三环,开过京通快速路,开过99年的春天和夏天,我就要毕业了。
大学最后一个学期的主要内容就是要交出一份儿毕业论文,论文的题目我选的是“论玛雅文明的繁荣与衰败”。
我从小就对历史,尤其是考古学兴趣浓厚,小学的时候我就能在历史博物馆一待半天儿而不知疲倦。上了初中,我也曾萌发过以后要进北大考古系的雄心壮志,但由于我妈老在我耳边敲响“学了考古以后就相当于半个农民”的警钟,我的那点儿可怜的雄心也不由得慢慢就坡下驴,灰飞烟灭了。
关于玛雅文明的论文题目我在寒假时就早早选定,我觉得这是对自己儿时梦想的一个小小补偿。但是,想法只是想法,尽管美好,也不能避免我被如影随形的懒惰再次打败。
离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看着其他同学洋洋洒洒一摞一摞的论文已经完工,我不由得终日愁眉苦脸——我的那份儿还一字儿没动呢。
必须要说明的是,我高中时代就所剩无几的学习能力再经过四年大学生涯的锤炼,已经被铲除得颗粒无存。虽然心里也知道着急,但只要往书桌前一坐,我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头大如斗,惟一的解决方法就是睡上一觉,醒来后再捶胸顿足,追悔莫及。
更要命的是,几个月前我托小文从她们学校图书馆找来的厚厚一打儿有关玛雅文化的西班牙语资料在经过我粗粗审查一遍之后,竟发现除了前几页一无用处,而此前我一直把这堆资料当作救命稻草,盘算着从中随便抄抄就能应付过去。现在面对惨淡现实,我只有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谢天,别那么愁眉苦脸的,这算什么事儿啊。”
“你说的轻巧,有本事你写啊。”
“我要会西班牙语我帮你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还不用西班牙语,你能写份儿中文的我就服你。”
“那还不简单,明天咱们去找几本儿书,我帮你整理一份儿中文的资料,然后你翻译成西班牙语就行了。”
第二天,我们俩来到了不知藏着多少本儿书的北图,一番寻觅,找到了几本儿有关玛雅文化的中文书,抱回家中。一下午时间,准确地说,只用了我睡一觉的功夫,小文就把困扰我多时的问题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我拿起书来一一翻看,只见上面已经被小文用铅笔密密麻麻地做了注释或是画了线。
“谢天,你就照着我整理的翻译就成了,肯定能通过。”
小文说的没错,我通过了。但日后每念及此事,我自认为不算薄的脸皮也不禁略微变色。
骄阳似火的6月底,我满心欢喜地告别了首都外国语大学,我毕业了。
没错儿,我和所有的毕业生一样笑容满面,不同的是,对于这个我待了四年的地方,我没有一丝留念,我只想说:再见吧,我的大学,我终于能对你——这座遍布事儿逼的大花园——说再见了。
我在混乱不堪的食堂里吃了最后一顿午饭,饭菜一点儿也没因为四分之一的学生要滚蛋而有丝毫改善,一如既往地难以下咽。我们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