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启介完全没有联络啊,要不然我打给你干什么?牧子说他是照原定时间出发的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诚一立刻切掉电话,他有不祥的预感。感觉到背后视线的他转过头去刚好目光相接。坐在一旁椅子上的男人直视着自己。诚一刚来的时候是有看到一个男人坐在椅子上,但是那背影看来年纪稍大,他完全没想到是自己要接的那个人。
剪得整齐的头发,几年前所流行的厚黑框眼镜,他记得高中时代启介并没有戴眼镜。现在明明是已经可以穿半短袖的凉爽季节了,他还穿着令人怀疑是不是要去登山的长袖格子呢衬衫。下半身更是诚一最讨厌的、不知已洗过几次的褪色牛仔裤。一个一看就知道是仿名牌的粗制旅行袋放在脚边。男人拿起袋子走到诚一面前。
「你是……诚一吧?」
询问的句型却近乎确认的语气。
「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冰见启介那张温暖的笑脸还是跟十年前一样没有改变。
看到诚一的西洋敞篷车,启介率直地称赞『好漂亮,第一次看到这种车』。不过,即使被称赞,诚一也无法觉得高兴。
坐在助手席上的启介状似舒服地眨着眼,他的皮肤在阳光照射下更显白皙。他从以前就是个肤色白旧的男人,到现在仍然没变。
「这里天气真好,不像乡下还很冷,就算是大白天气温也不会太高。」
诚一没有回答。他除了对于自己没有遵守过去的约定而觉得尴尬之外,启介太过糟糕的外表也让他不悦。
光是想到让这么不重视外表的男人坐在自己的敞篷车里,诚一就觉得羞耻,而且绝对不能被认识的人看到。等他想到应该阖超车盖的时候已经在路上了。
车顺畅地奔驰在海岸线上。长时间的沉默让诚一忍不住斜眼偷看启介,他正歪着头凝视着东京湾。他一句话也没有问自己为什么迟到,一般不是都会问吗?不过就算他不问,诚一也没有蠢到去逼他追问一个自己说不出来的答案。
为了缓和沉默的尴尬,诚一扭开收音机。DJ轻快的声调化解了些难耐的沉重空气。突然收音机中传来熟悉的旋律,启介啊了一声看向诚一。
「是披头四的歌。」
记忆在瞬间变得鲜明起来。那是一种令人会联想到犯罪的剎那。
……在高中二年级的暑假,回到乡下去参加祖父葬礼的诚一再度与阿姨的孩子,也就是自己的表兄弟……冰见启介见面。之前见面是在小学的时候,两人之间几乎已有十年没见了。
虽然同样都是十七岁,但是跟十年没儿的表兄弟即使有血缘关系,也不见得立刻就能合得来。当诚一看到这个沉静而不爱说话的表兄弟时,第一个感觉就是一定合不来,然而两人为何又会那么要好呢?现在想想,可能是启介的微笑有令人难以抗拒的魔力吧!
葬礼之后是小型聚会,美其名是以吃喝来安慰死者之灵,不过在当时的诚一眼里看来,只不过是亲戚之间的交流餐会而已。就在他快要受不了大人们喝酒笑闹的时候,阿姨及时偷偷跟他耳语『你可以到二楼启介的房间去』。觉得到哪里去都比留在这里要好的诚一,当然依言上了二楼表兄弟的房间。
「下面太吵了,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坐在书桌前的启介应了声好。一开始两人没有说话,启介拿过放在窗边的手提音响开始转电台,调不准的频道一直发不出清楚的声音,等到他弄了半天终于对准天线后,一个流畅的声音随之流泄而出。瞬间,启介缇放出一个愉快的笑容。
「是披头四的歌吗?」
转过头来的启介点点头。
「你喜欢听西洋歌曲啊?」
「也不是啦!是因为我们学校社团现在在练披头四的音乐。像 IMAGINE。」
「IMAGINE是约翰蓝侬的歌吧?算了、无所谓。你是学乐器的吗?」
「是啊!」
「那你在练什么乐器?是不是萨克斯风?」
诚一脑海里浮现出一脸酷样的爵士歌手。
「是锣。」
「哦……」
启介的回答只能让诚一想到,穿着小丑装的玩具猴僵硬地敲锣的模样,他连敷衍的称赞都说不出口。看到一脸木然的诚一,启介不禁噗地一声笑出来。
「骗你的啦!我只是偶尔敲锣而已,其实练的是小喇叭。」
被调侃的诚一没有生气是因为,当时启介真的笑得很开心。原来这个表兄弟也不是完全不会开玩笑嘛,诚一对启介的印象有了些许改观。
等披头四的音乐一结束,记忆也回到现实之中。从窗外传来阵阵海风的味道。
「你家离这里很远吗?」
启介低声问。
「到老家大概要二十分钟吧。不过我现在租房子住在新桥,所以要多花一点时间。」
「你没有住在老家?」
「住市区上班比较方便,况且家里也有点小。」
「……哦。」
轻抚着尖削下巴的手指,隐藏在黑框镜缘下的是一张五官端整的脸。不过,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可爱,而的确是成熟的成人面貌。
跟启介再度相遇的十年前,诚一刚跟交往半年的女朋友分手。那是一个有着出众美貌的女孩,能够让她变成自己的女朋友,诚一掩不住满面得意,成天就是带到人前炫耀。
没想到后来她单方面向诚一提出分手,而且偏偏跟自己的好友交往。两人不但共同的朋友多,连玩乐的地方也差不多。要是在哪里碰个正着的话,不知道会招来什么闲言闲语。
「被抛弃的男人」这个烙印对诚一来说是莫大的屈辱。在这种情况下还想求胜的话,除了交一个比她更好的女朋友之外别无他法,但是要找到胜过她美貌的女孩子并非易事,虽然也有些女孩子主动向诚一示好,但没一个比得上她。
所以祖父的葬礼对诚一来说是个好时机,他以参加葬礼为由而避得远远的。在葬礼过后,诚一的弟弟刚又因为玩水时失足骨折住院,在母亲照顾弟弟的时候,诚一也趁机待在乡下家里度过暑假。
对于在城市住惯的诚一来说,没有游乐场也没有电影可看的乡下,应该是无聊到极点才对,没想到却意外有趣。
在启介家里旅馆帮忙还可以赚得微薄薪资,他就拿着那些钱跟启介到一站远的海水浴场去玩顺便搭讪。有时候搭到年长的女性玩家还可以占到一夜情的便宜,就当作是旅途中冒险的诚一,就跟三个女人发生过关系,而启介则是有一次虽然气氛还不错,不过到最后还是没有成功的经验。
在诚一开始厌倦这种单调的搭讪日子之后就是烟火大会,就像受他白皙颈项诱惑似地,诚一染指了敢介。他没有因为是同性而心生厌恶,反正只要舒服好玩就什么都好。什么道德伦理都跟射在卫生纸里的精液没太大差别。
从那个时候开始诚一就不再搭讪了,他每天都沉醉在与启介的性爱之中。只要是没有人的地方都可以,也曾经在浴室里做过。也有跑到川边夜游,在游累了之后在昏暗草丛里做的经验。
同性和表兄弟关系这种倒错的状况,非但无法成为诚一的剎车,反而成为助长情欲的香辛料。
他是真的喜欢过启介,暑假结束时要回到城市也令他伤心,所以他才会说出『等高中毕业之后我就来接你』这样的承诺。然而,他的认真维持不过三天。回到城市中的诚一在旧女友一句『我还是喜欢你』之下又重修旧好。
离开了海岸线的车子开进住宅区中。诚一在窄巷道里穿梭前进,把车停在老家门口却没有熄掉引擎。
「我家就在前面,我有事得先回去。」
他才不要送到门口然后挨母亲一顿排头。
「不好意思还要你假日来接我,你一定有其它事要办吧?」
「没关系啦!」
说得大剌剌的诚一完全忘了让启介等了四小时的事。
「谢谢你。」
启介向诚一道过谢后下车。本来想在母亲出来之前闪人的诚一,视线却被盛开的木莲和启介跟花瓣一样白皙的颈项所吸引而无法移开目光。走到门口的启介在按门铃之前回过头来,与诚一的视线相遇之后展颜一笑。
回到住处的诚一把车子停好之后又立刻出门。在心情欠佳的时候最好找人来闹一下排解情绪。位于涉谷车站附近的俱乐部『Piffle』,不必刻意去找随时都有一堆人可以玩乐。
虽然诚一已经到了该从俱乐部退休的年龄,不过老板是熟头熟面,再加上又会挑客,少了很多芭乐来破坏气氛,所以待起来很舒服。
不过偏偏今天一个认识的也没有来。诚一只好独自坐在吧台上喝酒。打电话也找不到半个人。正当诚一百无聊赖地咋着舌时,吧台里的酒保突然附耳过来。
「芦屋先生,你中意的那个人来了。」
诚一慌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的确是自己现在最在意的女人……佐仓麻理就坐在里面的位子。但是,麻理的身边却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男人。
那个男人虽不起眼,不过身上的穿著一眼就可看出全是名牌服饰,就像暴发户的少爷一样。麻理一定只把他当作『流动银行』使用吧!要不然像她那么漂亮的女人,怎么会看上那种其貌不扬的男人呢!
把啤酒放在吧台上的诚一穿过人群慢慢走近麻埋。中途就看到诚一的麻理一脸不悦地撇过头去。在几乎部是茶色的发系里,麻理富有光泽的黑发显得特别醒目。
总是衣着暴露的她看起来丝毫不淫猥是因为美得惊人,而且略带孩子气的脸庞。她明明有天真的一面,却又时时散发出恶女般的气质,就是那种感觉上的落差让诚一心醉神迷。
「好久不见了,妳好吗?」
微微朝上的高鼻,纤薄而充满光泽的红唇。明知道那个男人不快地瞪着自己,诚一却无视地只是笑着跟麻理点头。谁的外貌比较突出根本一目了然。
「上个礼拜才在这里见过啊!」
「是吗?见不到麻理的一个星期就像一个月一样长。」
诚一丝毫不为自己肉麻的赞辞而腼腆,这种话对他来说,只不过像早安这种日常的招呼语。麻理耸耸肩,意味深长地轻笑。
「我今天有看到你。」
「是吗?在哪里?」
诚一有不祥的预感。
「我在机场附近跟一辆豪华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