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希望爱丽丝这样告诉我,也希望她肯定我的说法。然而侦探只是用力掐着我的脚,看着地面摇了摇头。
“你仔细想想,寄放在松之原商店的那笔钱是从哪里寄去的?”
一千六百万圆。
那笔能够完全清偿“花丸拉面店”负债、来自花田胜的最后礼物。
“不是从香港寄来的吗?这就证明了他人在香港,而且还活着啊?”
“其实……崩牙会一直悬赏捉拿曾经在黄道盟担任保镳的花田胜。”
我的喉咙被一股炙热的气息给堵住了。
“那个姓崔的医生一个人去了香港,恐怕还带着花田胜遗体的一部分——能够当作证据的那一部分。所以那笔钱是……”
“……够了。爱丽丝,我已经明白了。”
我无法再听下去了。即使隔着黑色的面纱,我早已无法再注视侦探的脸……也无法看向不发一语的小铃小姐。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我不禁这么想。
当灼热的子弹卡在脏腑之中,仿佛听见死神一步一步地偷偷靠近时,花田胜脑海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想着那和深爱的妻子一模一样的女子,还有自己和深爱的妻子生下的女儿吗?在互不了解的情况下和女儿分开,都还没机会再跟她说一句话就要离开人世。然而你却将自己的声音化为资料留存下来,想像着将那暂时复活的声音传达给女儿,女儿的回答却永远传不进自己耳里时,你真的——
你真的就满足了吗?
我垂头丧气地坐在原地,却能感觉到身旁的爱丽丝站了起来。
“所以我只是来送那份冰淇淋的。因为那是花田家父女之间最后的约定。”
听见这句话时,我的意识仿佛要随之液化。是那个时候——花田胜四月来到“花丸拉面店”时留在纸箱底部的最后一句话。
——下次回来时,也让我尝尝你做的冰淇淋。
结果竟然是在如此寒冷的地方吗?
小铃小姐始终没有对爱丽丝的举发作出任何回应。但在我们正要离开房间时,她却举起装着冰淇淋的盒子这么说:
“谢谢。我一定会交给胜叔的。”
走出ZODIAC大楼后,夜晚的空气比刚才更冷了。汽车的排气声刺激着我脆弱的耳朵。
微弱的路灯光线下,我扶着脚踏车坐垫伫立许久。爱丽丝抓着我的连帽大衣腰带靠了过来,和我一样沉默地凝视着新宿御苑幽暗的林木深处。
汽车的头灯和尾灯数度经过我们面前,在黑暗的视野中留下光的爪痕。一道伤痕消失之后又掠过另一道伤痕,不断如此重复着。我连踢起脚踏车脚架的力气都没有。
“鸣海……”
爱丽丝微弱的呢喃仿佛要被行车的声音给辗碎。
“怎么了?”
“好冷。”
我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爱丽丝的脸。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说冷耶?”
我一直以为这家伙的身体可能欠缺某种感受寒冷的功能。
“总觉得……身体的正中央好像空了一大块,也觉得你好像离我特别遥远。所以……我想这种感觉应该是用‘冷’来形容的吧?”
仔细想想,穿着这种轻薄飘逸的丧服在十一月的夜里奔走,岂不是马上就会感冒的愚蠢行径吗?我脱下连帽大衣让爱丽丝穿上,面纱下的大眼睛却露出困惑之色。
“唔?我……我没有要你这么做啊!只是说了‘好冷’而已。”
算了,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就给我乖乖穿上吧!
“而且衣服上还留着你的体温,感觉很恶心啊!”
“有什么不好?那可是人活着的证据。”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聊了一些没意义的话之后,我终于稍微有点跨上脚踏车的动力了。踢起脚踏车后,一直念个不停的爱丽丝也老实地坐上后座,环抱住我的腰。
脚踏车的踏板仿佛冰冻的泥土般沉重,我们还是一点一点地向前移动着。迎面吹来的夜风抹去我的泪珠洒落在黑暗中,剩下的只有无限惆恨,
“对了,爱丽丝……”
“什么事?”
爱丽丝的声音就在耳边,让我稍微放心了点。
“结果那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什么东西?”
“花田胜所做的一切。”
“自我满足吧!让他可以死得甘愿。他应该心满意足了吧!”
在爱丽丝代为传达的话之中,这是最实在也最差劲的死者话语了。
“如果只是为了保护活着的人,其实有更好的做法。但他竟然想继续撒谎,才会让所有的人都受了一点伤害。”
“嗯……”
“而且老板她一定早就知道了。”
只觉得握住龙头的手仿佛结了冰,一碰就会碎散。我勉强稳住摇摇晃晃的车身,用力压着刹车缓缓经过幽暗的下坡道。
“……她知道了?”
“应该吧……”
“怎……为、为什么——”
“那个冰淇淋蛋糕叫作Dolci del morti。小麦代表耶稣基督的肉体,葡萄果汁则象征基督的血,石榴和核桃表示生和死。那是意大利人在丧礼上供奉给死者的糕点。”
我咽了一口口水。
死者的糕点。
明老板早就知道了,知道爱丽丝拜托她做的东西是要送给早已不在人世的花田胜。
尽管如此,她却面不改色地像顺便帮忙似地把蛋糕交给我吗?这份坚强让我的眼泪又差点掉下来。这算什么嘛!搞什么啊?怎么每个人都这样啊!
“这么说来……”
幸好我现在正踩着脚踏车,这样爱丽丝就不会发现我哽咽的声音了。
“其实花田胜所做的这一切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吧?还像个笨蛋一样莫名其妙就死了,什么都……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啊嘛……”
“或许是这样吧……”
然而就在穿过铁路、沿着公园旁边骑进熟悉的死巷入口时,我不禁停下了踩踏板的动作。
夜色中的灯光从红色门帘透了出来,几个人影隐约可见。
什么都没有留下——是骗人的。就连愚蠢别扭又迟钝的我都已经明白了。
我听见彩夏重复客人点餐的声音,也听见喝醉的客人不雅的笑声,还看见中华炒锅中冒出的火焰。缓缓靠近店旁,门帘的缝隙中隐约可见灰色的挖背背心和裸露在外的美丽肩膀,还有那令人感到熟悉的声音。久等了,这是你的酱油拉面!今天只有抹茶冰淇淋,想吃的人给我举手!你喝太多啦,我不会再给你酒了!喂!彩夏!煎饺好了喔!谢谢光临,欢迎再来……
“真是不可思议。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
耳边传来爱丽丝的呢喃……
“……突然有点想吃热到烫舌头的拉面呢!”
“……嗯,我也是。”
*
就这样,人称“熊拳”的男人的故事到此结束了。关于他这个人,我只剩一个小故事可以告诉大家。
这只是因为他而诞生的小小故事,所以我只想低调地诉说结局。
圣诞节即将到来那阵子,这件事还在网路上掀起一阵讨论——关于ZODIAC的入口网站。射手座的季节结束时,首页上的LOGO也出现了变化。明明应该进入魔羯座的期间,首页上却出现了北斗七星的图案,引起众多网友在新闻网站和留言板上讨论其背后的原因。
但几乎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北斗七星——也就是“大熊星座”怀抱着一个圣诞节蛋糕,蛋糕上装饰着石榴和核桃。发现这件事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每年一到年底,只要前往东京都内某间小小的拉面店,就能实际品尝这个不同于一般的圣诞节蛋糕。如果有人看完这个故事之后产生兴趣,希望他能亲自走一趟。“熊拳”真正的名字如今仍留在那家店的门帘上。
〈完〉
第五章
*吃软饭老师,最后的授课*
紫苑寺吾郎——据说这个名字既不是艺名也不是花名,而是那个人的本名。看来他会成为小白脸并不是因为个人意志,而是一种天意。 (注:紫苑寺吾郎和小白脸在日文中谐音)
总而言之,他实在是个奇妙的男人。就算扣除他是爱丽丝的亲戚这层关系,也很难算是个正常的人物。虽然他自称刚过耳顺之年不久,有时候却会突然露出少年般的神情,有时又表现得有如在别的世界活了数千年的仙人。虽然他是个彻底的无赖,连他的徒弟宏哥相较之下都显得可爱许多,但却莫名地有种吸引人的特质(否则应该也没办法靠当小白脸混饭吃吧);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他,也没机会和他说上话,心里不免有几分惆怅。
听到我这么说时,宏哥故意回我:
“如果当初念中学时认识吾郎大师的人不是我而是鸣海小弟,不知该有多好啊?”
我稍微想像了一下。
“不,还是免了。请饶了我吧!我还想珍惜自己的人生。”
宏哥忍不住哈哈大笑。
*
吾郎大师来到“花丸拉面店”时,已经是大白天就让人觉得寒冷的十一月中旬了。当时明老板正好出门补货,只剩彩夏一个人在店里准备营业。我也进入厨房帮忙准备材料,剥完洋葱皮之后又忙着切高丽菜。
“请问有人在吗?”
店门打开之后,一个穿着风衣的娇小身影拨开门帘走了进来。
第一眼看到他时,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退休大学教授。他戴着一顶仿佛俄罗斯人会戴的那种圆筒形毛线帽,柔软的灰白发丝从毛线之间露了出来;纤细的鼻梁上挂着圆眼镜,整体造型给人一种不可靠的印象。
“欢迎光临!不好意思,我们傍晚五点才开始营业……”
流理台旁的彩夏抬起头这么说道。
“不不不,我不是来用餐的……”
上了年纪的老人取下帽子露出微笑。
“我是来拜访住在这里的一位小姐的。听说她是这里的老板……”
“您是来找明老板的吗?不好意思,她刚好出门了。外头很冷,您要不要进来等呢?”
老人说了声“太感谢了”,便顺手关上了身后的店门。我一边搅拌着芝麻酱,一边心想:
“真是难得,竟然有客人来拜访明老板。”彩夏绕到柜台前,拿着抹布擦了擦桌子后招呼道:
“请坐请坐,店里不怎么干净,请别介意……”
然而就在他在正中央的凳子上坐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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