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时已惘然 吴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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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当时已惘然 吴越-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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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鉴成有点尴尬,手放在胸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向晓欧的手依然覆在他的手上,手心的汗热的有点扎人。商店的售货员拿着发票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过一会儿,向晓欧才醒悟过来似地顺势把他的手退回口袋,又轻轻地说一句“不要”,这一次,语气温柔得多。

    向晓欧坚持自己付钱买了录音机,许鉴成多少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他把向晓欧送到车站,她伸手来接录音机时,他说,“我送你回去吧。”

    向晓欧看看他,“不要了,我反正坐车。”

    “那我把录音机给你提过去。”他指指手里的袋子。

    “然后你再坐车回来?”

    他点点头。

    向晓欧“扑哧”一声笑了,“随便你吧。”

    他们之间的气氛骤然活跃起来,一路上聊着天,等快到向晓欧她们的宿舍楼时,迎面走来几个男生,她脸色一变,闭上嘴,低着头,脚步也加快了。等走过一段,她才低声说,“就是中间那个人,不要回头看。”

    她那句“不要回头看”说晚了,许鉴成已经回过头去,而那个热情的追求者也正一眼不眨地站在原地瞪着他。他这才彻底明白向晓欧何以会烦恼得“吃不消了”:这位老兄唱歌或许同李克勤还有一定距离,长相却实在很接近台湾那位二十岁和五十岁相差不大的赵传叔叔。赵叔叔用棒球帽盖住秃了额头的脑袋、嘶拉着嗓子宣称自己是只鸟的时候也的确挺酷,然而,当他站在几米之外苦大仇深地看着你,你只会本能地觉得他很丑,而绝对想不到“温柔”两个字上去。

    那个男生郑重其事地板起一张雷公脸,怒气冲天地朝他发威,许鉴成突然有点好笑,他想起了那个鼻梁高高、屁股翘翘的高俊,那才是真正的帅哥,曾经沧海难为水,我都还没戏,你?

    他忍不住朝那个男生笑笑,惹得人家越发愤怒。他索性再招招手,向晓欧回头正好看见,嗔他一句,“你干什么呀?”

    他们接着往前走,向晓欧突然轻松起来,“这样一来,他搞不好以为你是我男朋友,那不就连歌都不用放了吗?”

    她半转过身,扭过头来看着许鉴成,眼睛里笑意盈盈,丝毫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许鉴成愣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自从年初那次在她们学校碰壁之后,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不去触及这个话题,免得自讨没趣。今天向晓欧主动提起,他不知道她是在开玩笑,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向晓欧看着他呆呆的样子,脸上又泛起红晕,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球鞋,轻声地说,“你上次不是说,不会介意我们家的…现在,反正我们也半斤八两了…你觉得呢?”她又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

    许鉴成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不是在开玩笑。他舔舔嘴唇,对着向晓欧笑笑,然后,再舔舔嘴唇,再笑笑。

    后来,向晓欧很喜欢跟人家提起这一段,说“他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朝我傻笑,真是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也问过他“当时你在想什么呢”。每次,许鉴成总是说“什么也没想”,其实,当时他心里莫名其妙涌上来一种感觉,类似去市场买菜,实在讲不拢价,已经转身打算走了,人家又突然让步,“算了算了,看你诚心,卖给你,”然后重申“也就是你,换个人我可坚决不卖的噢”。

    从前爸爸随便买什么东西,大到组合家具全套西装,小到萝卜青菜牙刷肥皂,必然讨价还价到这个程度,爸爸说“买东西就是要这样买的”。他却一直很不喜欢那种感觉,卖就卖,不卖就不卖,同诚不诚心有什么关系?因为这个,他经常被人家宰,买了不合意的东西回家被爸爸嘲笑。

    向晓欧当然不是菜,谈恋爱也绝对不是买东西。但不知为什么,当时,如果他脑子有想法,那想的就是这个。他从来不敢告诉向晓欧……那不是在讨骂吗?

    迎面走过来一群女孩子,当中就有早上见过的那两个女孩,隔着好一段距离面部表情就活跃起来,跟同伴咬着耳朵,一会儿,那些女孩子脸上都浮上一层别有用心的微笑。

    她们走近,终於有一个嘴巴快的忍不住了,“向晓欧,真会保密啊。”

    另一个同她一唱一合,“向晓欧,给我们介绍一下吧。”

    向晓欧这才拉拉他的手,跟同学们介绍,“这是我朋友,许鉴成,复旦的。”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看他。

    女孩子们嘻嘻哈哈一番走开了。向晓欧把录音机放回宿舍又下楼来,她送他回车站。

    许鉴成犹豫一会儿,终於问她,“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向晓欧抬起头,脸上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你觉得呢?”

    他抓抓脑袋,也笑了起来,然后轻轻地拉起向晓欧的手。她手心里已经没有汗,捏在他的手里很柔软。

    在公车站牌下,他们说起从前的同学。他问向晓欧,“你知道高俊现在怎么样了吗?”高俊考得也不错,去了南京一所重点大学的新闻系,后来就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说起来,寒假里我还在书店碰见过他呢,”向晓欧笑笑,“他挺好的,找了个女朋友,南京人。他说将来想在打算考研究生,我想大概不打算回来了吧。”

    她说完,看看许鉴成,“你是不是还耿耿于怀?”

    “没有。”许鉴成很老实地说。他问起高俊,只不过因为刚才那个赵传让他想起了他。

    “我才不信,”向晓欧白他一眼,嘴角又展开一个微笑,“不过,仔细想想,你比他要好。高俊太傲,心气又高。对了,你妹妹,我是说赵允嘉现在怎么样?”她大概想起从前高俊被赵允嘉涮了一把,饶有兴趣地问。

    “她…我们家出事以后她就跟她妈搬走了。后来…她跟她妈吵了一架,现在住在她爸那儿。她爸又结婚生了孩子,她要帮着看…还有,她们家开了个店,她也要去帮忙。”

    “噢,真是可怜,”向晓欧长长地叹了口气,随之语气又明朗起来,鼓励似地说,“不过,人小的时候,吃点苦有好处,她原本就好强。”

    许鉴成这才骤然意识到,那些乱麻一般、恨海难填的事,从嘴里说出来,立刻就变了味道,听着比实际上要轻飘不知多少,在风里吹一吹就散了,难怪向晓欧会觉得“人小的时候,吃点苦有好处,她原本就好强”。

    他干巴巴地笑笑,正好这时车来,他上车,隔着玻璃窗对向晓欧挥挥手。

    这辆公共汽车的玻璃窗出乎意料的干净,但那个瞬间,他心里全是赵允嘉。

    第二个周末,他和向晓欧去无锡玩,是她们班里几个女同学一起去的,规定有男朋友的都要带男朋友。她们笑向晓欧“临时抱佛脚”,向晓欧红着脸回嘴“还没过考察期呢”。

    向晓欧在惠山下面一家工艺品商店买了一对塑在一起的小泥人,圆圆的脸、胖胖的肚子,穿得大红大绿,笑容可掬,一个伸出左手,另一个伸出右手,好像在合力抱着什么东西。后一个周末见面时,她有点得意地把一样东西举到许鉴成面前,“怎么样?”

    许鉴成仔细一看,原来她把前次两人合拍的一张照片剪小了,让两个小泥人一人抱一边,正正好好嵌进去,变成了一个别致的镜框。

    “很漂亮。”许鉴成由衷地赞叹。

    “送给你。”

    “你自己留着吧。”

    向晓欧半嘟起嘴,“你不要吗?”

    他笑起来,“当然要,我是看你也喜欢。”

    “我就是做了送给你的,”向晓欧用张报纸给他包起来,“这样你可以天天看见我。”

    他把那对小泥人放在床头,惹得同宿舍的光棍哥们好生眼馋。

    又过几个星期,四月中旬一个周六下午,他从图书馆回来,刚进楼道口,远远的就听见上铺那位中文系两眼加起来超过一千度、轻易不开口、开口便“你们这些人无法理解”的才子在高谈阔论“这里探讨的呢,其实主要是什麼樣的特伲罘先祟惥硾r,嚴肅要到何處才會讓位給輕浮?輕浮又要到何處才會讓位給嚴肅?小说很巧妙地以悖論的手法提出了這些問睿Y合故事、夢境、反思、散文、詩歌、新近和古老歷史的變奏,不斷地以音樂的色眨兓S富著這个主题…”然后声音稍微低下去,只能隐约听见“时代背景呜噜呜噜”,”概念小说呜噜呜噜”、“政治與哲思呜噜呜噜”…他听出来了,讲的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许鉴成正在思索才子今天受了什么刺激,等到走进门才意外发现,才子居然是对着坐在自己床上的一个女孩子在讲课,更让他意外的是,那个女孩,是赵允嘉。周围几个男生一边极力掩藏脸上的笑,一边津津有味地吃茶叶蛋。

    他看看赵允嘉,随之明白,才子突然发骚不是没有原因……允嘉端端正正地坐着,两手放在膝盖上,一脸崇拜,活像个标准的好学生,还会时不时点一下头“嗯”或者“噢,原来是这样”,顺手指指桌上一个饭盒,“要不要再吃一个?”才子如遇知音,越发指手划脚,唾沫横飞。

    许鉴成十分清楚赵允嘉其实一个字也没往耳朵里去。有关“受不了的轻”,那一次在赵家,他曾好奇地问允嘉对之有什么看法,允嘉很爽快地说“就是老一套,说一个男的讨了老婆还在外面乱搞,就跟你爸差不多,什么轻啊重的,都是起花头”,听得他差点笑岔过气去。

    这个时候,宿舍里的人也看见了他,对着允嘉说,“唉,你哥来了。”

    允嘉转过头来,对他笑了一笑,“鉴成哥哥”。他的心里突然生起一股暖意。

    “你怎么进来的?”他想起女孩子不能随便进男生宿舍的。

    “你们楼下那个老太婆睡着了,我溜上来的。”

    “怎么不先给我打个电话?”

    “我临时想到来看看你,”允嘉指指桌上的饭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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