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明信片都没给我写过一张,”鉴成笑着说,“代我问他好。”显然,在汤骥伟的心目中,他已经远远退到赵允嘉后面去了。
那天傍晚,向晓欧突然跑到鉴成的学校来,从图书馆把他叫出去,“有事找你商量。”原来,她们系领导刚找过她谈话,问她是否愿意保送研究生,一旦接受,就不能再自己报名参加考试。
“只有两个名额,本来都已经定好了,是有一个人自动放弃才轮到我的,”说的是件好事,向晓欧却紧皱眉头,愁眉苦脸的,“原先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想,不用考试保证能录取也挺不错,可是专业不太好,否则人家为什么要放弃?你说呢?”她的表情显得很烦恼。
两个人沿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走累了,在看台边坐下,讨论来讨论去,权衡了所有利弊,还是没个结果,向晓欧心烦地把石子一颗颗朝操场上扔去。
许鉴成说,“不管怎么样,有选择总比没选择好。”
向晓欧笑起来,“你这话就跟没说一样。”
他问,“你觉得自己去考,能考上吗?”
向晓欧看看他,低下头,抿起嘴,“我不知道。”她抬起头,声音硬起来,“可不去考我又不会甘心…许鉴成,我跟你说,我肯定不会甘心的,”过了一会儿,她问他,“你有硬币吗?”
许鉴成从口袋里摸出个一块钱硬币,“有。”
“那你帮我扔,国徽就去考,牡丹就保送。”向晓欧吸了口气,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就扔一次。”
鉴成弹起硬币,两个人望着它在空中滴溜溜转了好多个圈,落下来,他“啪”地一声把它扣在掌心里。他看看她,她也看看他,然后轻轻地说,“翻开吧。”
鉴成慢慢地移开扣在上面的右手,两个人的眼光都聚集在上面……是国徽。
当时问她,她不肯说,那么,就希望无论她许过什么愿,都能实现吧。他又闭上眼睛,替允嘉也许了个愿。
向晓欧考试结束后,他问她感觉考得怎么样,她说“还可以”,神情看上去很放松,向晓欧说“还可以”,说明她自我感觉很不错,他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
向晓欧扑进他怀里如释重负地说“抱抱我,考得我都累死了”,过了一会儿,吸吸鼻子,抬起头来,“你又抽烟了?”
他只好承认那天下午在宿舍里跟一帮同学打牌,大家都抽,加上心里惦记着向晓欧的考试,实在忍不住也跟着抽了两根。
“你的烟还没有戒掉啊?”向晓欧皱起眉头,瞪着他,一个“还”字高高地吊到空气里。
“戒了,戒了,今天主要是担心你嘛,”他趁机嘻皮笑脸,“再说,难得抽一次,真没关系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以后一定改,一定改。”他陪着笑。这几年,在向晓欧的督促下,他的确狠下决心彻底把烟戒掉,也做得不错,平时基本不抽了;但是,每逢心烦意乱,就会忍不住翻出箱子底藏的那一包“救急”烟抽几根,几次下来,那一包抽完,他再买一包放回去,然后自欺欺人地下个决心,“以后不抽了”。
谁让香烟也叫忘忧草。
“你们怎么都这样说话不算数,我哥也是,抽烟给我妈发现了,逼他戒,保证来保证去,还是偷偷地抽,现在我看见了也只好眼睁眼闭。”许鉴成现在和向大哥成了同盟军,背地里不仅互相包庇,还曾偷偷孝敬过他一条牡丹,好在向晓欧没发现,否则非气得跳起来不可。
“你哥那是心里烦。”虽然交情不算太深,但一同在风里抽过几次烟后,形成了一种“男人对男人”的默契,有些不跟家里人说的话,向大哥也会同他讲。有一回向大哥告诉他有亲戚给他介绍了一个女孩子,卫校刚毕业在医院当护士,见过几次面,也是家里兄弟姐妹多,想早点出嫁,对方长得挺漂亮,对他印象也不错。鉴成听着还以为这事快成了,不料他口气一转“我想来想去,还是算了,当护士的,本来就一天到晚对着病人,工作又辛苦,回到家还有个病人让她侍候,即使她愿意,也未必受得了。就像我爸从前当老师,一天到晚管别人的孩子好好念书天天向上,回到自己家,除了考试不好骂人,平时根本都懒得管我和晓欧读书,他说在学校里已经管烦了。后来我回掉人家,我妈跟晓欧还说我眼界高,其实不是的。”那番话让许鉴成对向晓欧的哥刮目相看,原来他外表五大三粗,心思却是很细的,看着什么事都不计较,说放就放,内心深处也有许多不为人道的苦楚。
有时候他想,你想发泄情绪的时候会哭,我不能哭,就只好靠喷烟来解决,你还要逼我戒烟,老实说,不太公平……不许你流眼泪,行吗?
考完之后,他和向晓欧一起去南京玩了一次。逛夫子庙的时候,他无意看见一个摊上卖各种各样的胸针,其中有一个便是用七粒小水钻镶成北斗星的形状,便停下来拿着端详起来,老板说“五块钱一个”。
向晓欧看了一眼,拉起他,“这都是骗骗小孩子的,走吧。”
“是我妹妹,赵允嘉,她说过喜欢这样的别针。”
“赵允嘉啊,”向晓欧凑过来仔细看看,“那更不行了,这种地摊货她怎么看得上。”
鉴成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允嘉说在哪家商店见过这种款式,想来应该挺贵重的吧,便放下了。
“你和赵允嘉不是亲兄妹,感情倒挺好的。”
“我们其实也跟亲兄妹差不多,”他把那个别针放回去,“可惜我不是个好哥哥。”
“你还不是好哥哥?”
他看看晓欧,摇了摇头,苦笑一下,“走吧,不是还要去玄武湖吗”。
那个瞬间,看着晓欧明亮的眼睛,他几乎有冲动把和允嘉共同经历的一些事情告诉她,到底还是忍了回去。
那些事情,还是让它们烂在他和允嘉的心里吧。
从南京回来以后就是过年,过了年,鉴成开始为毕业论文作准备,忙得不可开交。工作找得挺顺利,通过几轮面试,最后被一家商业银行的支行录取,签了意向,下个学期去那里实习。
他跟向晓欧去过一次汤家,那回赵允嘉也在,四个人一起敲小核桃吃。
因为向晓欧在场,汤骥伟有点拘谨,收起他素日那套口若悬河,许鉴成原本话就不太多,就是晓欧和允嘉有说有笑。女孩子即使性格背景相差一大段,一旦说起衣饰服装、穿着打扮之类的话题,立刻滔滔不绝,如遇知音,听得他和汤骥伟一愣一愣的。
“就等着给你送行啦。”临走时,向晓欧笑着看看汤骥伟,再看看赵允嘉。
“哪里,哪里,”在几年的学业克星面前,汤骥伟异乎寻常地谦逊起来,“还远着呢,路漫漫而……而长啊,”转头笑着看看许鉴成,“不过,恐怕是赶不上吃你们的喜酒了。”
晓欧脸一下红了,“胡说什么呀。”
汤骥伟起劲了,“这我可得替许鉴成说说话,我跟他认识快十年了,那小子从初中开始暗恋你,从来没多看过别人一眼,比狗还忠心,我可以作证。这样的人上哪儿去找,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向晓欧啊,你以后可别欺负他。”
这段让人哭笑不得的广告把鉴成的脸也说红了,然后笑着往汤骥伟肩膀上捶一拳,“你不开口又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是说真的,”汤骥伟揉着肩膀,有点委屈,“帮你讲话你还打我。”
“我们…等过几年吧,”向晓欧镇定下来,拿眼睛的余光瞄了一下鉴成,态度反而落落大方,“等他工作一段时间,我也念完书,放心,我一定不会欺负他的,”然后反过来开玩笑,“估计还是我们先吃你们的喜酒呢。”
这是向晓欧头一次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两年前心血来潮他说“等毕业了我们就结婚吧”被她诧异的一个眼神顶回来,现在她主动提起,又是当着汤骥伟和赵允嘉,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了许多;曾以为遥不可达的远景,渐渐近了,清晰了,迫在眼前、挂在嘴上了,反倒让人有点怀疑是不是真的。
年轻的时候,两年三年就能有天翻地覆的变化,快得叫人喘不过气,跟不上趟。那是年轻的好处,也是年轻的悲哀。
旁边有一双眼睛在默默地看着他,他知道那是谁的,却莫名地害怕起来,没去看她,低下头把目光定格在汤骥伟的耐克鞋上。等那双目光渐渐黯淡,他又克制不住,偷偷地朝她望了一眼,允嘉已经垂下眼睛,睫毛安静地覆着,嘴唇边挂着淡淡的一个笑。
他立刻把眼光收回来,怕她发现他在看她。
从汤家出来,向晓欧问他,“你和赵允嘉怎么了?”
“没什么。”
“那刚才怎么谁也不理谁。”
“没有啊,我不是跟她打招呼的吗?”
“也就是打了个招呼而已。”
鉴成这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跟赵允嘉在电话里还能保持态度自若,见了面就有点别扭,尤其别人在场的时候,仿佛都避免同对方多说话。
开学之后,向晓欧反而对研究生考试的结果抱起一种消极态度,也不去积极打听,她对鉴成说“考上考不上早已经定了,有什么好打听的”。说这话的时候,他们沿着校园的小径散步,她把手放在他夹克的口袋里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他能感觉到她嘴上不承认,心里其实是很着急的。
自己班里参加考研究生的同学逐渐都拿到了结果,考上的兴高采烈,落榜的痛不欲生,看得他心里跟着难受。如果向晓欧考不上,真不知道她会怎么样,他不敢去想。
一天天过去,他不再问向晓欧有没有消息,心里开始慢慢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终于有一天,她把他约出去,两个人到公园里划船,船到湖中央,她冷不丁地对他说,“我没考上。”声音很平静,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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