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让你知道如何伺候太上皇。朱祁镇的眼神中闪烁着冷酷,解下束腰金带抄在手里。我看到他眼里有血色的火焰在燃烧,仿佛要一口把我生吞下去。
朕来的不是时候,搅了太上皇的好事啊。朱祁钰瘦削的身形在朱祁镇背后出现。朱祁镇回头看看,又转过脸来,冷冷的说,下去。我起身,低首走了出去。
他们说了什么,我没有听到。我的心一直急剧的跳。良久,朱祁钰出来了,他锐利的目光一扫就扫到我,眼中一如既往的痴。我背转过身,忽然一阵恶心,又开始干呕了。
温厚的手揽住我的肩,我回首,朱祁镇的眼神温柔依旧,爱妃,你受惊了,生朕的气吗?我无所谓的笑,没什么皇上,臣妾有什么理由怪你呢?
我知道朱祁钰还没走,我故意这样称呼,无异于重重扇了他一记耳光。
皇上,臣妾想是又有了。我坐在朱祁镇膝上,娇羞不胜。朱祁镇的手在我身上游弋,温柔无限,似乎忘却了冷宫的凄凉。
现在,虽然坐龙椅的是他,可太子还是朕的儿子。朕的子孙可以千秋万代永坐龙廷,他朱祁钰不过是个乘人之危的盗贼。
朱祁镇深深凝视着我,咬着牙恨恨的说。
只要有于大人在朝,大明江山便可永葆昌盛。皇上您也无后顾之忧了。我柔柔的说。朱祁镇脸上一丝的明媚立刻沉了下去,你怎么还在提那不吉之人?他不过是朱祁钰的奴才、走狗!
我垂首,我想我没有说假话,朱祁钰按于谦的建议推行新政,使天下百姓都得实惠,大明的元气在恢复,太后不会骗我的。
奴才奉皇上之命,送午膳来与太上皇。公鸭般尖细的嗓音,捧着血红血红食盘的内监,步履轻盈。
这,这是什么?朱祁镇看到盘中血淋淋的食物,脸色白如薄纸。
皇上知太上皇在关外入境随俗,喜食生羊肉,特命奴才送上新宰的嫩羊羔,请太上皇享用。内监轻描淡写。我毛骨悚然,太上皇,这,这。
哟,吓到娘娘了不是,奴才权且退下。内监放下手中血腥,转身退了出去。
欺,欺人太甚。朱祁镇恶心得口吐白沫,一头栽倒在地。
皇上,皇上--我无助的呼喊。
皇上,朱祁钰分明是想要害死您了。我痛心的说。
也先当初认为朕已无用,才顺水推舟送朕还朝。可朱祁钰坐上了龙位,仍不放过朕,他比也先更毒更狠啊。
所以皇上您要坚强,为了太子,为了娘娘,您不能这么轻易的被打倒。
我扶着他的肩,给予他坚定和信任的眼神。
爱妃,朕果然没有错看你。朱祁镇脸上漾现笑容,你睿智,坚忍,非一般庸脂俗粉可比,若生为男儿,必为辅国之栋梁。
皇上过奖,折煞臣妾了。我微笑,握起他温润的手,贴在我的脸颊,摩挲。
秋叶飘落时节,我临盆了,在下着大雨的夜里。孩子在胎里睡错了地方,出来得极艰难。朱祁镇和周皇后,还有敏贞姐姐,都守在床前。烟萝冒着大雨,满身透湿去求朱祁钰,派一个太医来。朱祁钰冷冷的说,朕的皇儿病得紧,所有的太医都到长春宫去了。
我的孩子,孩子--我惨叫着,鲜血濡湿了床铺。我醒来,孩子又不见了。敏贞姐姐说,是个男孩儿,剪断脐带就停止了呼吸。死还是整个的,我已经四分五裂。我听见朱祁镇惨烈的尖叫:朱祁钰,朕与你势不两立!
太后亲自到南宫来看我,劝我说,死生自有天命,一切随遇而安。我问太后,于大人现在好吗?太后摇摇头,朱祁钰一心想把他自己的儿子见济立为太子,让满朝文武都签了议定书。于卿家本是以大局为重,不愿签字的。可朱祁钰不知抓到了他什么把柄,硬逼他签了。他现在很失望,独自告老还乡,回家去了。
世间变幻的无常,如星移斗转,风吹云散。棋子握在当局者手中行走,却只有旁观人看清。
池中寂寥的莲花,阴霾中四度开谢。人生会有多少个四年?任时光似水一去不返。红墙碧瓦外的天空,是不可知的世界。
爱妃,你的金牌还可以用吗?朱祁镇看到我梳妆匣里黯淡的金牌,眼前一亮。我说,臣妾想只要太后还在,便还有用。我知道朱祁镇与太后早已疏远,几年来母子未有相见。朱祁镇一直在念经诵佛中打发时光,茹素吃斋让他一直健康。只是面对朱祁钰恶意地派人送来的生羊肉,却常常要吐白沫昏过去。
我带着重要的使命出了东华门,武清侯石亨的府上我唯一的一次涉足,石亨原与于谦情同兄弟,听太后说是因为于谦揭发他私造假钱,差点要了他的命,两人才反目成仇。我钦佩于大人的正直,为天下苍生可以抛却兄弟情义。
武清侯,这是太上皇的手谕,望你好自思量。我将朱祁镇亲手写的密令交予石亨。透过帷帽上垂下的面纱,我看到他若有所思诡异的神情。他虽是武将出身,却是太工于心计的人,。犯下私铸铜钱的滔天大罪竟会被赦免,就是摸准了朱祁钰的心思,提议废立太子。
娘娘,太上皇的意思臣知道,太上皇待臣恩重如山,臣自有安排。石亨将密令藏入袖中,亲自送我出门。我挥手说,武清侯请留步。他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
金钱与权力像无边的网,轻易就可以把世人深陷其中。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所以,男人们的事情,我不懂。
朱祁钰登基已经五年了,大明的元气得以恢复。天下升平,一切安好。无人不知这是实施新政的成果。只是幕后的功臣,默默无闻。
于是朱祁钰登基五周年的庆典上,于谦出现了,酒席上慷慨陈词,心无城府的诉说天下大计。朱祁钰道貌岸然的派人来请太后和太上皇。来使没得到任何回复。太后沉疴在身,年不过半百已老态龙钟。
阳光并不明媚的日子,我独自茕茕孑立在院中,我祈祷,祈祷朱祁镇几年来的忍辱负重可以得偿所愿。
娘娘,老臣看您来了。我惊喜的看到:于谦苍老稳健的面容,微笑。
于大人别来无恙。我欣慰于他的健朗。
老臣很好,只是太上皇和娘娘受苦了。
受苦的是太上皇,妾身薄命,哪里还是什么娘娘?
太上皇卧薪尝胆,茹苦励志,老臣深知对不起太上皇。娘娘一片忠贞之心,天地日月可鉴,老臣罪孽深重。
于谦苍老的脸低沉,悲哀两个字看得分明。
不,于大人,你没有罪,你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太上皇,对不起朝廷的事。你是为了大明江山,为了天下苍生。
我的语音,凄楚。于谦禁不住,老泪纵横。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夫子的真谛影响于谦的一生,深刻入骨。作为君王,却为何不能理解?自古以来为君者总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开国太祖皇帝朱元璋,对孟夫子恨到牙根痒。
皇上,您就安心睡罢,曹公公说了,事情进展顺利。朱祁镇如常的倒在我的胸口,我轻拥着他,用甜蜜软糯的语言安慰他。我知道,朱祁镇已联络了石亨、徐埕等朝臣,宫中的实施者则是曹吉祥。我在屏风后听到曹吉祥回禀,朱祁钰的心肝宝贝朱见济,不日将会命赴黄泉。
如果一件计划的成功必须以一个鲜活的幼小的生命为代价,那么这世界的冷酷阴暗可想而知。我清楚朱见济是无辜的,可是为了朱祁镇,也为了朱见深,他必须死,而且死得不明不白。除了我们这边的人,没有人会知道。
于是朱见济平静的睡去,再也不曾醒来。
太医说,太子已经无救了,请皇上节哀。朱祁钰当即抽出佩剑,要了太医的命,太医院的人无一幸免。御膳房也成了朱祁钰的出气之地,杀了个鸡犬不留。
南宫内外重重封锁,加高的墙重围阴森。我说,皇上,朱祁钰还未放松戒备。朱祁镇冷笑,禁宫算得什么?集众人之力,还怕推不倒?我想离开冷宫的日子不远了,我会回到从前那种在等待中幸福的生活。朱祁镇也会,做得到卧薪尝胆,便能够励精图治。
有时候我握了烟萝的手说,朱见济是无辜的,不该这么早便夭折。烟萝说,是朱祁钰自作孽,趁乱篡位,活该!这叫父债子偿。然后她说,娘娘,不必多想,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唱个家乡的小曲给你听罢。她用熟悉而婉转的吴音唱:横塘岸,风月残。斯人已去烟波远。天上人间。莲开莲谢又一年。梅外柳边,不问思绪万千,携手长亭意绵绵,相见争如不见。回首相看碧水青山,桨声灯影里,何处是江南?
于谦在那一夜间来到了南宫。朱祁镇的态度很冷淡:于爱卿,深夜至此有何贵干?于谦跪拜行礼,臣有愧于太上皇。今皇上因太子夭亡,痛伤不止,卧病在床。臣乞太上皇抛却旧怨,出山重掌朝政,以保我大明朝纲正存。
你没有发烧罢,于爱卿?朱祁镇轻抚于谦皱纹深陷的额,朕在这高墙深院之中,如囚笼之鸟,每日里除了念经礼佛,还能做些什么?皇上他爱立谁就立谁,与朕何干?
太上皇错了。于谦深陷的眼窝泪水充盈,臣这也是无奈之举,皇上心有重恙,绝非医药之力所能挽救。现已生命垂危。一旦崩逝,除了太上皇您,还有谁能够坐朝理政?
你现在才想起来呀,于爱卿。朱祁镇的语音阴阳怪气。当初你是怎么在朝堂上羞辱朕的?说朕会沦为乞丐。朕在塞外被俘的时候,你又是如何自作主张让朱祁钰登基的?如今朱祁钰已遭天谴,朝中无人,你倒厚起脸皮来求朕。亏你还说得出口,早干什么去了?
于谦低首,一言不发,泪水如珠洒落,碎成千片万片,悄无声息。于大人,于-大-人。我喃喃低语,从屏风后窥视。
奴才恭贺太上皇万千之喜。公鸭似的声音,曹吉祥鬼影般溜了进来。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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