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累了,大家聚到我的房间里打麻将,顾妞上场凑了个手,但打牌又臭又蔫笑话百出,我们三个高手摸了几圈儿便觉索然无味。
孟妞出了个游戏主意,说同样是摸麻将,但只抓牌不和牌,谁要是先抓到“岔”,也就是三张同样的麻将牌,就马上做一个动作,其余三家必须立即跟进模仿那个动作,反应最慢者遭严惩。
众人都觉此招甚妙,讲好谁要是慢了就振臂高呼“我某某某是个大彪子”,然后就抓牌开玩。这下乐子来了,抓到“岔”的人所做动作滑稽怪异,这个起身离座载歌载舞,那个双臂捶胸号啕大哭,模仿之人更是千奇百怪令人捧腹,只玩了一会儿嗓子就快笑哑了。
后来顾妞摸了个“岔”,双手捂脸作害羞状。孟庆钧反应又急又准又狠,双掌啪地打到脸上声如炮仗,顷刻间鼻血长流,半边脸都快肿了。大家这才罢手休战,紧急护理伤员。
孟庆钧指着顾妞笑骂:今晚让老顾整残你个死丫头。又回头对自己的妞说:都是你出的骚主意,等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对野鸳鸯回房去了,选手们都正值当打之年,夜里自然少不了一番乱战。我心里空落落地看了大半夜电视,独守春帐直到天亮。
吃完早餐我们去雪场,顾孟二人昨晚没少干活,眼圈和嘴唇都紫了,这种疲软状态下还要滑雪,可见奸情的力量是巨大的。
大连冬天少雪,雪场的雪都是人造的,所以山上山下满眼都是墨绿的松树和枯黄的灌木,只有几条雪道像挂在山脊的银色绫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看着美丽的山景,听着雪场扬声器里播放的日语版《很爱很爱你》,心里忽然一片空白,仿佛被一只神手莫名其妙地抓来这里,过去的一切刹那间离我很远很远了。
顾蕾及其小妞都是老“滑”头,转眼就上了一千米雪道。我第一次滑雪,和孟氏男女跟着教练在坡度较缓的练习场滑了一个小时,这才乘缆椅上到了六百米雪道,结果刚一开滑就摔了个鼻青脸肿,赶紧识趣地换到了二百米雪道。
这时候,我惊喜地看见了迟丽。
迟丽正侧身坐在雪道边缘凝望远方,似在欣赏天边的风景,又似在聆听扬声器里的歌声。她穿一身紫色滑雪服,戴着白色绒线小帽和无指手套,套着雪板的双脚无力地叠放着,两根雪杖丢得老远。
我默默注视着迟丽,心中升起万缕柔情。
我想起九岁那年的冬天,母亲去很远的镇上买猪饲料,天快黑了还没回来。我朝着母亲归来的方向奔跑,最后在一面山坡下找到了她。当时她坐在雪地上,扁担歪在脚下,两只装满饲料的柳筐滚到了很远。天好冷,她那件破旧的灰袄肯定不保暖了,风也好大,撕扯着她散乱的头发和围巾,可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浑然不觉天寒地冻。我知道,她在想念我外出务工的父亲,几年间她摔倒过无数次,而父亲却可能一次都没有看到。也许,她就是想这样静静地坐着,让痛苦和委屈随着体温消散。
我摘掉脚上的雪板,走过去坐在迟丽身边。她见到我也是又惊又喜,秀美的脸上笑靥如花。意外的相遇使我们的心贴近了许多,她也不再像往日那样用冷漠包装着自己,我们头一次如此自由亲密轻松惬意地呆在一起,那种幸福足以将我融化在这片银色天地里。
迟丽是市布艺协会的骨干会员,这次来安波是参加该组织年会。我说你来了小梦谁管呢,她说小梦也来了。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见练习场旁边有个儿童乐园,里面有很多孩子在堆雪人打雪仗。
我说:我陪你滑一会儿,等会儿去找小梦,带她坐缆椅玩儿。
迟丽嗯了一声,忽然问我:你不会是自己来的吧,叶子来了没有?
我说:跟几个朋友一起来的,柳叶单位今天不放假。
我和迟丽开始滑雪,五米一摔十米一栽,笨拙得像两只圆滚滚的企鹅。我不停地搀扶迟丽,有时她也会因为站立不稳,温顺地依偎在我怀里。
我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揽住她说:迟丽,我不想看着你这样孤单下去了,也受够了你在我面前装出的冰冷面孔,让我照顾你吧,我要永远像现在这样和你在一起。
迟丽仰脸看了我好一会儿,摇摇头,轻轻将我推开,然后蹲身取下雪板,抱在怀里向山下走去。
我跟在迟丽身旁说:你不喜欢我吗?我哪不好你说出来,我改;你嫌我没资格吗?那我可以离婚,等自由了再来找你。
迟丽猛然停下来盯着我说:刘角,你给我死了这条心吧,记住,你要是抛下叶子,我永远都不认你这个朋友!说完慢慢下山去了,一次都没有回头。
我呆立在雪道上,心里比山野还要荒凉。
谁站在爱情的芒上 九A
我一次次往国内打电话,绝望一次次凝固在脸上,拿话筒的手臂也一次次无力地垂落下来。时间一天天过去,柳叶依然像一只飘逝在茫茫天际的风筝,再也没有任何影踪与讯息。我深受打击,真担心自己会变成一匹垂死的骆驼,即便发现了绿洲也没有力气靠近了。
由于和国内联系频繁,对那边的人事境况也了如指掌,他们有些事情葫芦炒茄子,让我大跌眼镜,而有些事情又太过意外,让我对生活不寒而栗。
北京的姜振辉和山西媳妇离了婚,四个月后又续了弦儿,是一如花似玉的初级京漂儿;大连的大李子最终免刑,和狱中的崔妍扯了离婚证,之后借钱租了十台挖掘机,承包了一个土石方工程,一年就赚了八百多万,真应了那个进去的人一放出来就牛逼无量的说法;顾蕾终于有了一个相对固定的女友,就是把十台挖掘机租给大李子的老板的妹妹,据说姑娘的身价起码值五十台挖掘机;孟庆钧的父亲去世,他自己也因吊儿郎当被公司辞退,这个公子哥儿从此陷入生活和事业的低谷;齐芳草和卖纯净水的丈夫离了婚,不久在八一路被车撞死,有人说是事故,有人说是自杀,出事地点离我原来那个家不出一百米;沈雯因拒绝为一涉黑人物辩护,在遭到黑帮追杀时受了重伤,险些丢了佳人性命;张松在跟踪一个大款时被其保镖发现,差点儿被打散了黄儿;邓涛涛嫁给了我们的鲍帅,成了公司自开业以来第七位嫁给“外来和尚”的中国女雇员,也是七位猛女中最漂亮的一位,打破了老外只找中国丑女的怪圈。高平和鸡蛋千金关系趋淡,主要原因是体力不济,无法持续向女方提供高质量的性生活,实战证明研究房中术比研究鸡蛋更有商业价值;李力真移民加拿大了,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给一个白种老人遛狗和修理草坪,却被他吹嘘成社区生活管理委员会主任,在当地刚刚登陆北美的中国盲流中间享有崇高威望。
这只是2001年的人与事,再过一年谁知道又会怎样呢?生活如滔滔江水,淹没和冲击着每一个人,谁都会在随波逐流中变得面目全非。我除了祝福该祝福的人诅咒该诅咒的人,除了向着东方给曾经关爱过我的孟父磕个响头,除了给苦命的齐芳草往地上泼一杯水酒并掉几滴鳄鱼的眼泪,我还能干什么呢?
德国的人事境况也在变。郎燕见我执意回国,就接受了葡萄牙一所著名学府的邀请,将赴该校文学院东方语言文化中心,主持开设中文专业教学的准备工作。洪小全遭遇公司裁员后去了慕尼黑,但仍然不辞劳苦地来路德维希港骚扰郎燕,每次来都捧着大束的鲜花,那些花朵开得很美,散发着迷人的妖气。我被他的诚意所感动,好几次想扁他都没有下手。海德堡的秦婧瑗踹了王刚,挂上了一个德国油漆匠,不久即被踹回到了王刚的床上,真他妈的心比天高命如纸薄。
沃特向郎燕求婚未果,可能受了一定的刺激,要去四百多公里外的北方大城汉堡工作。临走前他到路德维希港向郎燕告别,郎燕又把他领到了曼海姆。我请他俩到曼大被称作Mensa的学生餐厅吃饭,两位朋友表面温雅平和,骨子里却透着伤感,其情其景怎一个悲字了得。以前说动什么别动手术,现在说动什么别动感情,感情比手术凶猛多了,拉个伤口一辈子都他妈难以愈合。
一直没有柳叶的消息,心急火燎的我初步将归期定在了2002年春节。郎燕根据我的撤退时间表,将她前往葡萄牙的时间暂定在来年夏天,并对我极其认真地说:“刘角,如果你取消回国计划,我也马上放弃葡萄牙之行。”我半真半假地说:“你还是老老实实去葡萄牙吧,以后我会常去看你的。”
2002年元旦聚会,我喝了个七分醉,留着三分清醒和郎燕王刚秦婧瑗等人说笑。这是我在德国度过的第三个元旦,也可能是最后一个,所以我的笑容里藏着几许惆怅和酸楚。可我仍旧非常开心,再过一个月就能回国了,那股子兴奋就像鱼儿即将回归大海一样。那次聚会结束得很狼狈,天花板上的一只吊灯掉了下来,将一桌残酒剩菜砸了个稀里哗啦。我大叫晦气,觉得这要是围着一桌农民,今年一定没啥好收成。
寒假的头三周,我照例出门打工了,第四周和郎燕王刚秦婧瑗一行四人去巴黎旅行。这是郎燕的主意,说这叫告别之旅,目的地是我垂涎三尺但久未成行的法兰西首都。郎燕本想开车去,又怕路远道滑不安全,就乘了汉堡至巴黎的国际列车。
我和郎燕一路聊着大学的故事。大一那年春天我们班去南湖公园划船,郎燕和另外两个女生上了我的贼船。划到湖心的时候,有个胖女生问我:刘角,假如我们三个同时落水,你先救哪个?我说:当然先救郎燕,你那么胖,浮力大沉得慢。结果把她的鼻子气颠倒了。我们还聊起有一年寒假郎燕往学校给我写信的事儿,那年寒假我为了省钱没回家,春节也是在宿舍里过的,她的信成了我最珍贵的春节礼物之一。
秦婧瑗情商很高但智商一般,老是谈论科尔的儿子彼德和土耳其姑娘爱丽芙的盛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