缕被柳叶激活的温情根本不可能将其突破,我不可以不爱迟丽,更不可以不恨乔良,这两个人一红一黑一明一暗,构成了我全部的精神生活。
冰窟般的日子一直持续到1998年春节。迟丽节前就带着小梦回老家了,虽然她百般谢绝我为她送行,但我还是开车将她们娘儿俩送到了机场,目送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安检门口,又跑到候机楼外的广场上,遥望她们的座机消失在大连的西部天空。
我有一种预感,觉得她们不会再回来了,因为除了我这个可有可无的朋友之外,大连已经没有任何她们存在的理由。这预感像劫匪架在我脖间的利刃,使我孤立无援惊慌失措。
紧接着,一个无聊而郁闷的春节翩然而至。为了让岳父岳母过上一个安定团结欢乐祥和的新春佳节,我跟着柳叶在她家的亲戚堆里周旋招摇,心里装着冰脸上却挂着笑,那滋味儿不是一般战士能承受得了的。
柳苗从北京回来了,见了两天猪走就以为自己是天蓬元帅,比当年的红卫兵还不可一世,全中国的母牛都让他吹得不下犊了。更让我恶心的是,柳苗说乔大哥也回大连了,想请柳叶和我吃个饭。我一听就知道这是柳叶的安排,反感得就像要被人捆在树上鸡奸,但是鉴于那位乔总是我朝思暮想的男人,就勉励自己宁可被鸡奸也要前去见识见识。
就在柳苗和乔良通过电话敲定饭局时间和地点时,无意中泄露了一个秘密。他们谈话时多次提到虎滩小区,似乎乔良的母亲住在那里,而他回大连后一直陪着母亲。
我想起我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对柳叶的跟踪,也想起张松侦探关于此事的调查结果,由此确信乔良不但是柳叶的高中同学,而且是她青梅竹马的邻家玩伴。柳叶能秘密为乔良的母亲送药,足以证明她和乔良的关系已经深不可测。那家伙至今都没结婚,是不是旧情难忘,一直都在等待柳叶呢?
我佩服自己英明绝伦,也痛恨那只左右我感情命运的黑手。那只黑手无影无形,总是躲在我和柳叶身后,通过一环环的精心设计,将我们一步步推向绝境。虎滩小区的谜底揭晓,就是那只黑手掘好的又一个陷阱。
初六中午,我没跟柳叶打招呼就离开家,提前半小时赶到了约定的万达国际酒店,在酒店侧面一家刚开门的餐馆里叫了两个菜,边吃边监视着酒店门口。期间我接到了柳叶的电话,嘱咐我别忘了中午的约会,我说了声知道了就关了手机。不久我就看见柳叶打车来了,装扮得很隆重,看得我胃胀,立刻停止了进食。
柳叶进了酒店,不大会儿又跑了出来,站在门外不停地看表,这时一辆挂京牌的奥迪A6气宇轩昂地出现了,车停稳后下来两个人,一个是刚见过大世面的柳苗,另一个不用想就是柳苗的乔大哥了。那家伙长得很成功,个大皮薄馅儿足像只上等蒸饺,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的有别于孙楠那样的大连男人。
我死盯着蒸饺,一年多来让我寝食难安的蒸饺,暗中毁掉我美好情感的蒸饺,依稀就是柳叶在帕帕斯画过的那个蒸饺,现在又让我感到自卑和无所适从的蒸饺,心中的嫉妒和仇恨如洪水暴发难以抵挡。
柳叶不停地用乔良的手机打电话,显然她不可能找到电话另一端的那个人,焦急的模样看得我心情大有好转。我暗说:对不起啊柳叶,我跳了无数次你画的圈儿,每次都跳得心甘情愿,可这次我不想跳了。
望着他们走进酒店的背影,我忽然觉得他们很般配,柳叶和乔良从情侣或夫妻的角度看很般配,柳苗和乔良从舅哥和姐夫的角度看也很般配。
该他妈结束了。我既悲愤又兴奋地想。
谁站在爱情的芒上 九B3
我把柳叶和乔良当皇军给耍了,柳叶下午回来脸都气绿了,但她没说我半个不字,我也没作哪怕一个字的解释。哀莫大于心死,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初八下午,我没经过迟丽允许,就擅自去周水子机场接她。她似乎胖了些,脸色也好看多了,只是没把小梦带回来,整得我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我很生气,觉得这事儿她应该先和我商量一下,哪怕提前告诉一声也好,就这么蔫不唧地把孩子留老家了,让我这个当叔叔的怎么能够释怀?可转念一想,我算迟丽什么人呀,她凭什么要征求我的意见呢?
路上迟丽问我和柳叶最近关系如何,心里的疙瘩解开了没有。我不想谈论这个问题,敷衍道:还是老样子,凑合着过呗。迟丽听罢没说什么,但神情明显严肃起来。
进了家,迟丽说:晚上有空就在我这儿吃饭吧,我有事儿跟你说。我先喜后忧,在她家吃饭当然求之不得,可瞧着眼前的阵势,估计说不出啥好事儿。
迟丽出去买了些鱼肉蔬菜,一回来就到厨房忙活。我边给她打下手边问:啥事儿呀?好事儿坏事儿?能不能先透个风让我心里有点儿数?
迟丽说:没啥事儿,我走时你送来时你接怪辛苦的,趁着过年做点儿好吃的犒劳犒劳你。
这话我听着受用,立刻有点儿想入非非。
饭做好了,宾主入座。桌上菜肴琳琅满目,还赫然摆着两瓶酒,一瓶五粮液,一瓶法国波尔多红酒,当然都是盛建军生前的藏品。主人说:刘角,这些菜和酒都是特意给你预备的,什么意思呢?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表达一下我对你的谢意。
我笑道:那么夹生干什么?真别扭!
迟丽貌似轻松地说:我之所以没把小梦带回来,是因为我准备向公司提出辞职,然后离开大连回到老家去。
我听完心里一沉,默默打开五粮液,倒了一茶杯仰脖而尽。
迟丽惊道:你这么喝哪行?
我说:这酒是你特意为我准备的,我喜欢咋喝就咋喝呗。说完又将茶杯斟满,一口干掉。
迟丽收起酒瓶说:早知道你胡闹我就不拿酒了,我还有事儿跟你商量呢,你要是喝醉了还咋谈事儿啊?说着给我盛了一碗米饭:快吃饭吧,压压酒。
我愣愣地吃了几口饭菜,忽然像睡醒似的说:有啥事儿快说呀,别这么折磨我。
迟丽离座拿来一个蓝色的特快专递信封,从里面掏出一本棕色的房屋产权证,两把修长而光亮的房门钥匙,还有一封用A4纸打印的信。我接过证书看了,是“甲天下花园”的一套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房主一栏里写着迟丽的名字。
我疑惑不解地望着迟丽。她解释说:我几个月前在公司收到了一份特快专递,里面装着这三样东西,你再看看那封信就知道咋回事儿了。
我接着看信,寄件人自称是迟丽的朋友,见迟丽无处安身就送上这套房子,并特别声明这属于私人合法财产馈赠,受国家法律保护,由于盛建军案件的特殊情况,不得不隐去名姓,以免给双方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想了想说:这人是谁你能猜出来吗?你看过房子吗?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呢?
迟丽说:我不知道这人是谁,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我没有这么有钱的朋友,所以能肯定是盛建军的熟人;我去看过房子,也找过房地产公司和物业公司,没人能回忆起这套房子的买主;我很快就要走了,只能麻烦你帮我弄清房子的来历,如果这事儿跟盛建军的案子有关,你就把房子还给国家,如果房子真是人家的合法财产,你就完璧归赵吧。
我说:万一我找不到那个人呢?
迟丽说:我相信,只要我一离开大连,那人就会出现。
我望着忽然间陌生起来的迟丽,悲伤群鸥般掠上心头,放下筷子推开饭碗,失落地说:房子的事儿先放一放,我现在只想知道,你真的要离开大连吗?这城里有二百万人口,难道没有一个值得你留恋吗?
迟丽的眼睛躲开我的目光,不安地说:刘角,我很感激你的一片心意,可咱俩是不可能的,你不要守着柳叶不知福,干些糊涂幼稚的傻事儿。
我负气道: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不可能的事儿,我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你竟然说我糊涂幼稚。说着,我起身走到饭桌对面,抓住迟丽的手把她拉起来说:迟丽,你能不能先不辞职?能不能先不回老家?给我一段时间,我和柳叶离婚,你要知道,我们已经不再相爱了,但这绝不是因为你。给我一次机会吧,让我照顾你和小梦,让我保护你们两个,等我离了婚,你们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我们成个新家好好生活,好不好你说?
迟丽紧紧抓着我的手,眼睛里泪光闪烁,好一会儿才松开手走到窗前,背对着我说:对不起……我承认我喜欢你,可我没办法接受……我心里装着两个人,他们就像两块石头,重重压在我心坎儿上,一个刚走才一年,我怎么能去爱别人?一个如同我的亲妹妹,我怎么忍心伤害她?说罢转过身看着我,用近乎哀求的口吻接道:刘角,我们可以是朋友,可以是姐弟,但不可以再往前走了,真的不可以了。
我看见迟丽哭了,那种忧伤令人心碎。我走过去为她擦泪,苦笑着说:好了,我的朋友,我的姐姐,我不逼你了还不行吗?
迟丽说:世上有两种情缘,一种只能珍惜不能放弃,一种只能观赏不能靠近。叶子正是你应该倍加珍惜的女人,好好爱她吧,不然我真的要生你的气了。
我无奈地望着迟丽,觉得自己已经无话可说了。
晚餐结束后,我帮迟丽收拾餐桌刷碗洗筷,迟钝得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收拾停当,我俩满腹心事相对而坐,纵有千言万语却也无从说起。于是我起身告辞,迟丽坐着没动弹,想说什么,终归没说。
我走到门口,迟丽追上来,将那个装着房产证和钥匙的大信封塞到我手里,认真地说:记着我的话,如果房子是干净的,你就还给人家,如果不干不净,你就交给国家。
我没回答,开门走出去,又轻轻把门关上。迟丽的脸,忧伤而美丽的脸,像一幅画,被门缝收走。
我走出门洞,走出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