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有风 海豚有海- 第1部分

第一回　一瞬间的明亮（1）

　　　　我想要送给你的，不只是天气转凉时的天蓝色羊绒毛衣，也不只是寒风呼啸里的红色手套，更不只是你无助哭泣时的温暖怀抱。

　　　　而是可以贯穿四季的夏天。

　　　　——能够真正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永远，不会感觉到冬日的寒冷。

　　　　01

　　　　春末夏初的清晨。

　　　　鱼白淡去，东方蔓延出一片暧昧的瑰红。

　　　　低矮陈旧的房屋一片连着一片，绿色的藤蔓缠绕在锈迹斑斑的铁栅栏上肆意生长。

　　　　微微的晨风里，混着泥土的潮湿味道。

　　　　横亘在半空的电线交叉着散开，像一张零乱的网，将天空切割成规格不一的形状。

　　　　长长窄窄的巷子里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一堆垃圾，多半是半夜时趁着没人扔出来的，而且自家的垃圾往往跑到了别家门口。早起经过的人粗心没有看清，一脚踢了上去。果皮、瓜子壳、撕开的香皂包装盒等散得到处都是，变了形的空易拉罐就着力度的方向骨碌骨碌地滚出老远。

　　　　路人晦气的咒骂声，妇女做早饭发出的锅盆撞击声，男人惺忪着眼睛上完厕所又躺回床上的呼噜声，新生婴儿惊醒后尖锐的啼哭声……所有的声音四面而来，像是几股庞大的气流狠狠地冲撞在一起，然后又混合杂糅着渐渐扩散开去。

　　　　如此的场景，像是录制好的粗糙磁带，在青桐街的人们的生活里重复播放。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没有尽头。

　　　　开始掉油漆的绿色铁门被推开，背着书包的女生辛吉从里面走了出来。

　　　　昨晚熬夜太晚的缘故，早晨起来照镜子果然像自己担心的那样有了淡淡的黑眼圈。最近睡眠严重不足，一起床便觉得头重脚轻得有些站不稳。

　　　　幸亏妈妈被商场派去进货要明天才能回来，不然看到自己这样憔悴的样子，肯定会疯了。

　　　　两天前妈妈临走时还不放心地千叮万嘱：

　　　　“不要趁着我不在家就熬夜到很晚，虽然你努力学习我很欣慰，但是在要一个优秀的女儿之前，我更希望有个健康的女儿！”

　　　　“嗯。”

　　　　“回家懒得做饭的话就去外面吃，给你留的钱足够你去吃馆子了。要是让我知道你又为了省钱吃方便面，或者那些不干不净的路边摊，我饶不了你！”

　　　　“嗯。”

　　　　“放学了就准时回家，那样我也放心。睡觉前要记得检查门反锁好没有，没什么事不要随便出去。”

　　　　“嗯。”

　　　　“对了，窗子也要关好，不要踢被子，小心着凉……”

　　　　“妈妈……”

　　　　辛吉挽着母亲的手臂撒娇似的摇了摇，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每次出门你都要说这些，我都会背了啊。”

　　　　“那也是为了你好啊，不提醒你就忘记了，你的记性记功课还可以，生活上……我可不敢抱太大希望。”

　　　　“哎呀妈妈，我都记得的。我保证，真的！”

　　　　“辛吉！……”

　　　　想到妈妈一贯大惊小怪的夸张样子，辛吉的嘴角不禁扬了起来，谁知道面部竟然僵硬到了这样小幅度的动作也会牵扯得很疼的地步。

　　　　果然拼命过了头啊。

　　　　辛吉搓了搓脸，然后轻轻地揉着太阳穴，朝巷子外面走去。

　　　　太阳在云端后面爬升，轻薄的光线从缝隙穿插出来，女生的背影渐渐被笼罩在温暖的光雾里。

第一回　一瞬间的明亮（2）

　　　　02

　　　　梦游一般地走到了学校。

　　　　平时只需四十分钟的路程，今天几乎用了一个小时。路上免不了又受了些风吹，明明是离寒冷还有大段时间的春末，但风吹在脸上的时候，仍觉得冰冷不已。然后本来就很晕的头便噼里啪啦地爆炸似的痛了起来。

　　　　眼前的事物像隔了层纱般朦朦胧胧，眼皮也重得快要抬不起来了。该不会是要生病了吧，伸出手摸摸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辛吉松了口气，要是妈妈明天回来发现自己竟然生病了，家里大概就要天翻地覆了。

　　　　低头看了看表：七点十五分。早自习是八点开始，还有四十五分钟。如果清洁做得迅速一点的话，大概二十分钟就够了，所以剩下的二十五分钟可以用来补补睡眠。

　　　　不管怎么说，在妈妈回来之前，身体一定要恢复过来才好。

　　　　实在是困得慌，那就先睡好了，等会醒了也才有力气干活吧。辛吉打定了主意，便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谁知道一下就睡过去了。直到班上的同学到齐，都要开始早自习了辛吉都没有醒过来。嘴角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应该是做了一个好梦的样子。

　　　　真的是睡得很熟，连恶作剧的男生用墨笔把自己的脸画得很花都没有半点感觉。几个女生还拿手机拍了下来。最后是在所有人都忍不住哄笑起来时被吵醒过来的。

　　　　立刻明白自己又被捉弄了，女生条件反射般地伸出手摸摸脸上，干净的手心里便被染成了黑色。夏雯希甚至“好心”地把手机递了过来：“喏，你看这女的是不是很像鬼？”周围又是一阵嬉笑。

　　　　血气一下子涌了上来。

　　　　攥紧了手心，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因为力气过大，板凳被带翻到了地上，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周围安静下来，纷纷把目光会聚到了女生的身上。

　　　　“你们太过分了！”

　　　　“切，真不好玩……大家上课啦上课啦……”夏雯希翻了翻白眼，随即又露出甜美的笑容，“哦，对了，辛吉你今天没打扫卫生那么原本付给你的劳务费就没有了，也就是说——下周记得要交班费哦。”

　　　　03

　　　　厕所里没有人，辛吉拧开了水龙头，带着浓重的消毒液味道的自来水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两只手围成花瓣状，捧起水便使劲往脸上擦。皮肤被摩擦出细细的疼痛，那些代表屈辱的黑色和着水一点点消失在了水槽里。

　　　　额前的刘海湿漉漉的，镜子里的自己像是被人抛弃的小孩，显得狼狈之极。不是没有气愤的，从小到大虽然也吃了不少苦，但是在学校里遭到这种待遇却完全在意料之外。

　　　　辛吉记得还在国中的时候，“西洛一中”一度是所有人的梦想。在老师们不断的描绘之下，西洛一中俨然成了一个童话式的存在，所有和这个学校有关的一切都在无形中镀上了一层金边，在外人眼里闪耀出熠熠的光芒。

　　　　“国家级重点高中”、“重点大学的通行证”、“笼络了西洛市的大部分人才”……单就这几点，就成为了家长们不择手段也要把孩子塞到里面来的理由。似乎在西洛市所有人的眼里，只要升入这个学校，你就被贴上了一个高人一等的标签。

　　　　辛吉记得自从邮递员送来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起，青桐街里的人看待自己的目光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就连对妈妈说话，一向尖锐的王阿姨也会和气三分。

　　　　然后明白了，自己可以变得强大。即使只是虚无的光环，也可以赢得别人的尊重。你弱小，你贫穷，就算不会牵连到任何人，却依旧受尽了白眼和鄙夷。某一天你开始变得强大，哪怕只是露出了一点可以高飞的羽翼，即使是沾不到丁点好处的人，也会尊重你仰视你。

　　　　无论如何，你的好坏无关别人，却是别人衡量用多少尊重来对待你的砝码。

　　　　大概是清楚了这一点，所以，辛吉无论在学校里受到了怎样的捉弄，她都可以忍受，告诉自己这不过只是一群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孩，养尊处优惯了，没什么好计较的。

　　　　所以一直到现在，不管他们怎么欺负自己，委屈也好愤怒也好，辛吉都一并容忍吞咽，在心里稀释，然后彻底消化掉。

　　　　比较起在青桐街为妈妈赢回的尊重，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是的，都算不得什么。

第一回　一瞬间的明亮（3）

　　　　04

　　　　出了厕所竟然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人，刚刚才整理好情绪的女生，心里那根绳子瞬间断掉，沉甸甸的大石头便又“啪”的一声砸了下来。

　　　　不偏不斜，正好砸在心脏的伤口之上。

　　　　不远处的走廊上，男生随意地斜靠在阳台边。

　　　　逆着光线，黑色的头发泛出夺目的色泽。眉目刀刻般清晰分明，合身的深蓝色制服衬托出笔直的身线，白色的衬衣被解开了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显得越发张扬不羁起来。

　　　　深邃的眸子紧紧地锁在自己身上，明显的玩味让辛吉的自尊心“嗖”地一下飙升起来。

　　　　“梁原，是不是只要看到我被捉弄你就会很开心？”

　　　　“天地良心，他们玩你可不是受我的指使。”梁原扬了扬左手，“认真”地发誓。

　　　　“你……”明显攥紧的手心，女生的脸因为生气而涨得通红。

　　　　“嗯？怎么？”男生挑挑眉，看到她生气的样子竟然觉得很好玩，于是继续去挑战极限，不知道她下一步会做出怎么样的举动。

　　　　“如果你不停止这些下三滥的把戏，我只能说，我也不会再和你这种幼稚的低龄儿童计较什么。无论如何，即使在所有人眼里你的言行举止犹如圣旨，然而在我眼里……”

　　　　女生舒了口气，平复掉心里翻涌的情绪，“然而在我眼里，你只是一个差劲到无可救药的人。”

　　　　阳光顺着树梢倾泻而来，时间在脚下静默成河。

　　　　无声的对峙在两个人之间展开，看不见的地方，相互的磁场碰撞，“嘭”的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在瞬间下坠，世界被黑暗吞噬。

　　　　幸好下课的铃声及时打响，消解了两个人之间越发升温的战势。

　　　　教室里三三两两的学生走了出来，喧闹声渐起，打破了寂静。

　　　　辛吉伸出小拇指将掉下来的头发勾到了耳后，不再看梁原，默默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男生看着女生的背影渐渐淡出视线，嘴角露出无所谓的邪魅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