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地喝粥、吃药,然后躺下睡觉……我今夜要回趟城里,前几日扈尔汉巡边,执杀盗参者五十余人,父汗甚喜,故而今日设宴……”我别开头去,随意地嗯了一声。努尔哈赤……大金国的汗王!实在不愿再去想那些前尘往事……“也许……今夜就赶不回来了!”我轻轻一颤,避开他的目光紧紧咬了下唇,再回过头时,脸上已是挂起微笑,“知道了,啰唆!城门到时候就关了,你在城内又不是没有家……”手被他捏得生疼,“不一样!那虽是家……可我的心在这里……”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大了,哗啦啦的水声吵醒了我,我蒙眬地睁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竟是沉沉睡了去。“主子醒了?”小丫鬟歌玲泽正踮着脚尖,将窗户合上,侧着头望着我笑,“主子用点燕窝粥吧,爷临走特地关照奴婢这个时候送过来的!”“嗯……”我从软榻上坐起,微微舒展了下麻痹的四肢。
歌玲泽乖巧地将一碗粥递到了我手上,我望着手里的那晚冒着热气的粥,怔怔地发呆。“主子没胃口么?”我摇了摇头,眼眶湿润润的,泪水险些滴下,忙借着解下面纱之际,将眼眶里的泪水顺手抹去。“要奴婢伺候进膳么?”“不用。”
我微微吐了口气。我还没虚弱到吃饭要人喂的地步,将调羹舀了勺粥,也不敢吹,静静地等它凉。“主子,粥不烫了,奴婢方才已经尝过了,您放心尽管用就是!”我一愣,侧头看她。
这丫鬟,年纪轻轻,心思却是极为机敏,以前服侍过我的那些丫鬟根本没法和她比,葛戴不及,就连阿济娜也要逊色三分。若非她是皇太极特意挑选出来,安置在我身边服侍的丫鬟,我真是不敢对她掉以轻心,总觉得心里毛毛的。于是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无意识地将粥舀进了嘴里。
“唔。”我眉头猝然一皱。“怎么了?主子!”歌玲泽紧张地望着我。
我咂吧着嘴,勉强把那口粥咽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忽然撑不住地笑了起来。这下歌玲泽被我彻底笑懵了,傻傻地连声追问:“主子……您怎么了?”我笑出了眼泪,盯着手里的粥碗,轻轻地又舀了一口,然后蹙着眉头咽了下去。“主子……那粥的确是有点忒甜了些……”“嗯。”
我又吃了一口。“不过……那也是爷的一片心不是?”许是见我吃得太过痛苦,她不忍心地小声解释。我点头,笑说:“我知道。”
再次舀了一口送进嘴里,咽下,“我自然知道……他从小就喜好甜食。呵呵……吃的东西即使放了比常人多一倍的糖,他也不会觉得甜腻……他就是这样的怪人……哈哈……”忍不住再次笑出声来。心里是甜蜜的,手心是滚烫的,那里存放着皇太极给我的一个极为重要的东西——他还是心细地记得,知道我不懂满文,居然写了个汉文的“心”字。
“心”啊!皇太极的心……他对我的心!刘军这位老医官也算得上是尽忠尽职了,开出新药方的第五日又来请脉问诊,询问我用药情况。歌玲泽和萨尔玛随侍在侧,萨尔玛忙着替老医官铺纸研磨,歌玲泽站在我身边,伶俐地替我回答刘军的一些问话。过得片刻,刘军点点头,花白的胡须在颔下微微抖动,缄默无语地起身走到案前,提笔开了张方子。
“这是一副川连白及丸的方子,四贝勒爷若要过目,便将这方子给他!”说着交到了萨尔玛手中,“至于这药丸,等奴才回去配置好了,便给福晋送来。”“劳烦您多费心了!”不等我开口,歌玲泽已然甜甜地笑起,将一锭四五两重的银锞子塞到了刘军的袖子里。他先还是一愣,老脸有些微红,但转瞬已神态恢复自然,躬身向我行礼,“多谢福晋!原先的汤药请福晋继续服用,切勿间断,奴才改日再来复诊!”我微微颔首,“有劳了。
萨尔玛,送送刘大夫!”萨尔玛应了,领着刘军出了门。我从床上下来,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案桌前,拈起那张薄薄的药方轻声读了起来:“川黄连七两,蜈蚣一百二十条,全蝎三两,冬虫夏草一两,阿胶二两,鳖甲珠三两,玄参二两,何首乌一两。先将阿胶、鳖甲珠等药共研成细粉末,待阿胶、鳖甲珠炖化,即将药粉倒入其内,均匀拌和成泥,视其软硬程度加入适量蜂蜜,揉搓成绿豆大小的丸子。
每日分三次服用,每次十丸。”字写得倒还算工整,不是很草,只是……目光倒回数行,落在那句“蜈蚣一百二十条”,手臂上顿时泛起点点鸡皮疙瘩。好恶心啊!这种东西真能吃吗?虽然是做成药丸服用的,可是……正在犹豫刘军把药送来后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忽然半闭的门扉被砰的一声踹开。
我吃惊地回头,却听歌玲泽怯怯地低喊了声:“给贝勒爷请安!”门口皇太极满面怒容,一脚踩在门槛上,一手狠狠拍在门板上。是什么事情惹恼他了?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怎么回城几日,今天才来就发这么大的脾气!“皇……”“你骗我!为何总是要骗我?”他低吼着冲了进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歌玲泽见势不对,忙叫道:“爷!主子她身子弱,您别……”“滚出去!”皇太极咬牙,“滚——”歌玲泽无奈地向我使了个眼色,我虽然觉得皇太极的怒气毫没道理,心里却是丝毫没觉得害怕,只因为他看似暴跳如雷,实际上抓着我肩膀的那双手却是出奇的温柔,一点重力也未曾加诸我身。
“稍安毋躁!”等歌玲泽出去后,我轻声嗔言,“你已贵为大金国四贝勒,素以英明冷静被人称颂景仰,如何……”“为什么要骗我?”他声音放柔了,忽然把我拥进怀里,微颤,“你明明……明明病情加重了,却为何要瞒我?你瞒了我,我就会因此而开心快活了么?”“可是……不瞒你,你会更不开心,更不快活!”他怎么就知道了呢?我不禁有些情绪低落。难道是刘大夫跟他说的?不像啊,要说的话早就说了……“一生一世,不离不弃!”他忽然斩钉截铁地说了这几个字,放开我,眼睛直直地盯住了我,“你以为我是说笑的么?”我被他异常冷锐的眼神吓住,记得以前每当看到他出现这样的眼神时,总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还没等这个怪异的念头从我脑海里散去,突然面颊上一凉,遮面的纱巾竟是被他一把扯去。
我惊愕地瞪大了眼,未等做出任何反应,他滚烫的呼吸已飞快迫近,柔软的双唇压上我干裂的唇瓣。我急促抽气,他的舌尖已探了进来,灼热而疯狂。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刹那间吞没了我,腿肚子战栗地打着哆嗦,若非他用力托住了我的腰,只怕我早已瘫倒。
晕晕乎乎地也不知过了多久,混沌迷失的神志终于稍稍拉回了一点理智,我不禁打了个寒噤,一股寒气从脚下直冲头顶。猛地一把用力推开他,我战栗得想要拼命尖叫——疯了!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惊恐地望着他两秒钟,他淡定地望着我笑,眸底闪动着一股毅然决然的疯狂!我手脚发颤,忽然瞥见对面桌上的茶壶,我踉跄地冲了过去,一把抓过来,然后回身。左手捏住他下巴,右手毫不留情地将壶嘴塞进他的嘴里,他也不反抗,只是含笑望着我,笑容里有着太多令我心颤的绝望和凄凉。
“吐出来,不许喝下去,漱……口!你,赶紧漱口……”我语无伦次,颤抖的手无法控制自如,“你……你给我吐出来——”看着他喉结缓缓上下错动,竟是大口大口地将茶水吞进肚里,我发狂地尖叫,将茶壶使劲掼到地上。啪的一声,碎瓷砸了满地。我呼呼地喘气,胸口压抑得痛楚难当。
“悠然……”他柔声唤我,托着我的下巴,让我抬头仰望于他,我泪眼婆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纷纷坠落。“一生一世,不离不弃……”轻柔地用大拇指擦拭我的泪水,他的语气无比坚定却又显得格外平静,“所以,死也要跟着你——你就是我的一生!”我抽泣着,战栗着,终于再难抑制地放声大哭:“我不死!我不死……我陪着你!一生一世都陪着你!”沙哑的喉咙,撕裂的哭泣,终于将我隐藏多年的感情统统发泄出来……既然没了回去的期望,那就全心全意期许这一世吧!我还不想死!不想就这么失去他……不想无奈悲哀地死去……上天啊!我从没有求过你,但这一次!求你……求你给我生的希望!给我一个生的……希望!虽然刘军一再向我保证,四贝勒爷身体健壮,若定期服用一些预防药剂,绝不至于会被传染上瘵虫,但我却仍是惴惴难安。直到眼瞅着一年里头最热的季节缓缓过去,皇太极身心康健,连喷嚏都没打一个,更别说什么头痛咳嗽一类的症状,我这才将提着的心稍稍放下。
自年初努尔哈赤建国后,国事繁忙,皇太极受封大金四大贝勒之列,加之身兼正白旗旗主一职,是以每日批阅军务,时常见他通宵熬夜。我很是心疼他,只可惜这个身子太过不济,不能陪他分担,却还要他来经常分心照料于我。
'72'第十章 死生(8)
转眼夏去秋至,秋去冬来,他每日骑马往返于城里城外,我隐隐感觉这样长期下去迟早会出事。且不说别的,仅外城四贝勒府内的那些家眷们,私下里只怕已要乱作一团。原先在内城深宫,这些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钩心斗角,努尔哈赤的那些大小老婆们已是让我大长见识。
不过,那时的我心态是平稳的,在那群女人里,我是以一种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身份在瞧着热闹。所以不管她们如何闹腾,如何倾轧,我都能无所谓地淡笑视之。可如今……我身份已是不同,心态亦是不同!我如何还能天真地奢望自己可以置身度外?“歌玲泽!”“在!主子有何吩咐?”她脆生生地答应,跑进门来时,小脸冻得红扑扑的。
我见她肩头落着雪,心里一动,喜道:“下雪了么?”“是啊!”她笑吟吟地回答,“今年的第一场雪呢!早起才下的,还不是太大,估计过了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