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如今,距那场大革命结束后恢复高考,第一批大学新生进入大学校门,已经过去有三十多年了。
那场史无前例的“大革命”,使中国教育史上出现了两个表述前后相隔十余年的学生群体的名词:老三届、新三届。老三届是指1966年、1967年、1968年三届毕业的初中生和高中生。新三届是指恢复高考后先后参加1977年、1978年、1979年三届高考,而进入大学校园的大学生。
其实,就具体某个人来说,他或她可能既是老三届的学生,又是新三届的学生。刘晓楠和他的许多同学就是这样的学生。四十年前,他们在那种特殊的历史环境下,被迫离开心爱的中学校园,过早地走入社会,接受生活的磨难,开读社会大学艰涩而复杂的大课本。
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即使在崇尚文盲的年代,仍然坚信知识对于人类进步和社会发展的根本性意义。于是,在落后农村昏暗的油灯下,在三线工地简陋的工棚里,在工厂车间的噪声旁,在偏远边疆的哨卡上,散落在共和国各个角落的被迫辍学的学子们,如饥似渴地阅读着他们在那个年代所能见得到的任何读物。在那个艰难的年代,他们真正做到了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从而造就了一代人特有的内质和风骨。责任、抗争与奋斗,是他们在多舛的人生中永不停步的精神支柱。
当十年浩劫结束之时,他们义无反顾地站出来,也只有他们具有这样的能力站出来,以十年的不懈知识积累,去弥补共和国历史上空前的十年人才断层。
若干年后,当人们赞叹身边锐意改革、勤奋工作的业务骨干时,当人们羡慕各个领域,包括政治的、学术的、艺术的、技术的、财富的等等领域荣誉顶峰的那些时代精英时,惊讶地发现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拥有一种共同的称谓“老三届”、“新三届”。社会给这种现象冠以“老三届”、“新三届”现象。老三届、新三届现象成了一代人于逆境中艰苦奋斗,锤炼成材,终以中流砥柱般的气势,在中国改革开放进程中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壮丽人生的代名词。
其实,老三届、新三届现象,只是共和国历史上一群社会精英几十年奋斗的必然。他们带着知识的“毛坯”,复归社会的底层接受再教育,深知基层的民心民意;他们历经磨难,矢志不渝,被生活锻造得意志坚强;他们以平凡而奇特的经历将理想与责任紧紧地熔铸在一起。所以,从一开始,甚至他们还在校园的时候,就以肩负社会进步与发展的自觉性,默默地为破除迷信、解放思想、改革开放而作出自己的牺牲,付出人生的代价;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在奋斗着为社会探索方向,为人民争取幸福,为自己书写浓墨重彩的不悔人生和执着苦涩的浪漫爱情。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并没有登上世俗认可的成功顶峰。他们中甚至有人为理想而献身。他们中更多的人仍然在社会的底层奋斗,不仅仅为自己,更是为身边的普通老百姓,为这个社会,为这个国家。
人民不会忘记他们,共和国不会忘记他们。
如今,每当回忆起他们当年风华正茂的身影,印象最深的是,他们几乎人人都能一字不漏地高声吟诵青年毛泽东的《沁园春.长沙》: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谨以此书献给老三届、新三届的同学们。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章 赶上末班车(1)
省城火车站,站前广场上,12路人民汽车终于在一片挤挤攘攘的嘈杂声中,“咔嚓”一声关上了车门。女售票员用已经沙哑的嗓子朝前面喊了一声:“好了,关上了。”
“走嘞。”前面的司机拖长了调应了一声,汽车缓缓地启动,带着“突突突”的颤抖开动了。像插满一箩筐竹笋的一车乘客,顺着汽车的拐弯、扳正,在车里身不由己地整齐地先朝着司机的右手方向倒过去,然后又一起向着他的左手方向倒过去。在车厢里一片“踩到脚了”、“压着手了”的叫骂声和疼痛的尖叫声中,人民汽车终于开出了停车的广场,上了笔直朝西横穿省城的劳动大道。
刘晓楠肩上背着个背包,左手提着个里面放满陶瓷杯碗毛巾什么的铁皮小桶,右手拎了个军黄色的书包,被紧紧地挤在车厢中央,没抓没靠的,随着人们倒过来倒过去。反正也不用担心会倒地板上去。
刘晓楠没想到,离开校门十几年了,今天还能上大学。
那天,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离报到的最后时限就只有三天了。赶紧着办了所有手续,到昨天下午赶到火车站时,只有到省城的最后一班车了。在月台上,刘晓楠与送行的工友们告别,心里又是高兴,又是依依不舍。
王师傅也来了,他女儿育萍跟在身后。当年刘晓楠被招工到三线建设工地,就一直跟着王师傅学泥工手艺。远离故乡的刘晓楠,早已把王师傅,还有王师母、小育萍一家,当作自己的亲人了。
师傅没说什么话,只是默默地将刘晓楠的行李从车窗里递上去,顺势拍拍了刘晓楠接行李的手。育萍立在旁边,抬着头,睁着大眼睛,一言不发地望着刘晓楠,眼睛有点湿湿的。
“育萍,好好复习,明年再考。我在大学里等你。”刘晓楠笑着向育萍打了个手势。
火车鸣笛了,缓缓地开动了。刘晓楠将头伸出车窗,远远地看到王师傅他们全都站在月台上,望着火车开走,一直到看不见了。
汽车叫了一声,又启动了。刘晓楠从人们晃动着的脑袋和抓扶手的臂膀间隙中往外瞅,看不清么子,只是听着售票员的报站,知道已经过了友谊商店、省政府、大庆路口、大寨路口、市委、劳动路百货大楼,到了南江大桥桥东。售票员正在提醒乘客:“河东最后一站了,不过河的赶紧下车,莫搭过河去了。”
南江大桥是座拱形桥,汽车先是吃力地爬坡,马达的颤抖更重了,车速也慢了一些。这就像刘晓楠在工地上,拉着混凝土小斗车上脚手架时的感觉,憋着劲,不能松,再加把劲就上去了。汽车终于过了桥拱顶部,一路下桥,轻飕飕的,马达的颤抖声也没了,还听得见车轮在水泥路面上“扑扑扑”的声音。
在售票员报过河西、市医院几个站后,人民汽车又减速了,售票员对着满车的乘客又是一声大喊:“师院站到了,师院站到了,要下车的快到车门口来。”
刘晓楠紧了紧肩上的背包,提紧了铁皮桶,抓紧了书包,一边使劲往车门口挤,一边嚷嚷着:“我要下,我要下。”
车停了,车上的人还没来得及下,下面的人就往车上挤了。刘晓楠随着要下车的人往下挤,挤上车的人把他的小铁桶挤得快横过来了,一只陶瓷大口杯从桶里跌出来,“叮当”一声掉在车门踏板上。
“哎呀,我的杯子!”但是,谁也不理会这只杯子,谁也不理会刘晓楠的叫嚷。他也没法弯下身去捡杯子,只好顺势一脚把那只没人理会的杯子从人缝里踢下车去。
好不容易下了车,刘晓楠把小铁皮桶放在马路边上,腾出手来把滑落到胳膊弯的背包带提回到肩上。人民汽车已经关上门,在售票员一声“好了,走嘞”的叫声中,卷起一阵尘土走了,把马路对过的一排楼房展现在刘晓楠面前。
这是沿着马路一排六栋五层楼的楼房,从右到左,每栋楼房的档头山墙上白底黑字依次标着:学生一舍、学生二舍......。学生宿舍与马路之间有围墙隔开,在三舍和四舍之间的围墙靠三舍旁边有一节是断开的,一条水泥路从马路边接入进去,沿着三舍的墙边通向校园深处。入口处没有学校招牌,看来不是学校正门,只是学生宿舍区向外的一个通道。
那条水泥路的左侧与四舍之间是个小操坪,从通道口望过去,操坪上有四个篮球场,靠四舍的墙边还有一个水泥台子,像小戏台或演讲台,小水泥台子的两侧依次排着七八个用水泥砖块筑成的乒乓球台。篮球场上和乒乓球台旁,不少学生正在打球,充满青春活力的叫喊声、喝彩声,一阵阵地飘过马路来。
“对了,是这里了,这就是江南师范学院。这是学生宿舍,我以后就要住这里了。”刘晓楠望着那排楼房上窗口飘动的衣裳出神。
第一章 赶上末班车(2)
“嗨,这是你的口杯吗?”马路边距刘晓楠两三米远的一棵大树旁,一个中等个子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的中年人对着刘晓楠扬了扬了手里的一只杯子。是的,正是刘晓楠刚才从车上踢下来的那只杯子。这只大口杯跟着刘晓楠可有些年头了,还是八、九年前当知青时参加县里的路桥建设民兵团的纪念品,上面烤着“来江大桥建设纪念”的字样。
“是的,是的。”刘晓楠急忙走过去,一边接过那只杯子,一边连声道谢:“谢谢您,老师!”
“老师?”那人用玩笑般的口气重复了“老师”二字。
“哦,是的,谢谢老师。”刘晓楠又重复了一遍,突然感觉到什么,“那您......”
“我不是老师,是昨天才报到的师院学生。”
“你也是新生啊,太好了。我今天才来,我叫刘晓楠。”刘晓楠一把抓住那人的手,使劲摇晃着,“你是......”
“我叫邵成福,是生地系的新生。”
“生地系?”刘晓楠一下把眼睛瞪圆了,“太巧了,我也是生地系的,地理专业。”
“真是太巧了,我也是地理专业的。地理专业今年只招了一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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