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过头看看米澜,问:“你说?”
她表情无辜地摇了摇头,接着斩钉截铁地下了指示:“你说。”
“不行,还是你说吧!”他又推回给她。
“谁自己跑来的谁说。”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推了半天依然没有结论,还乐此不疲地继续互相踢皮球。自认忍耐力良好的我也败给他们了:
“要不你们石头剪刀布,谁输谁说?”
没想到这两人马上统一战线,异口同声地反对:“不行!”
“为什么?”
她说:“他速度快,我一定输。”
他说:“她会耍赖。最后一定到我输才算数。”
她提出抗议:“我什么时候耍过赖?我们总共就打过一次赌,那次还是你自己害羞不让我兑现!”
“你小声点,全都听见了……”
“那你说不说?”
最后还是路懿投降了。
收到邮件的时候,路懿已经在福建工作了好几个月。他所在的环保组织是关注海洋生态的,这次的项目与抹香鲸有
关——抹香鲸是全球海洋健康的指针,近来来这些大型海洋哺乳动物的肌肉纤维内也积累了大量有机污染物。他离开青
岛之前一直在等米澜的电话,直到有了新的目的地。
米澜那封没有正文的邮件他看懂了。不是约定,也不是暗示,不是十二月末,更不是纽约克林顿大街,而是
“where I'm living”——她在家里给他写信。歌词全篇都不那么重要了,最重要的只有末尾的那两句:“What can I
possibly say?I guess that I miss you,I guess I forgive you。”隔在他们之间的墙垣顿时被她的坦白推倒。他
们太了解对方想说的话,拥有这种默契反而让彼此更惧怕表达。
“我知道自己不会再任何地方停留很久,更加觉得不想错过。所以经过考虑后申请来北京继续进修,至少有一年时
间。”路懿说得平淡却坚定。
米澜轻拍他的手背,接过话告诉我:“哪有他说得那么轻松,其实他费了很大力气才申请到。那天他在公司楼下等
我,整个人晒黑了好几个色号,我一时间都傻了,不敢相信他真的就在这里……”
他问:“是不是觉得很幸福?你最喜欢的男人和女人都在身边坐着。”
“你这么有自信?”她故意反问,他脸有一点红,两个人都在笑。
“我好冷,先回避一下,你们接着肉麻不用管我……”
米澜不以为然,拍我手背一下:“我当了那么多次你跟安亦卓的电灯泡都没说受不了,你也太脆弱了吧!”
“瓦数不一样怎么能比?”
“哎,对了,安亦卓不是说今天也来吗?怎么还不来?”
“你们来之前他刚来过电话说要加会儿班,让我们先吃饭。”
“不着急,等等吧。”路懿礼貌地提议。
我看看时间,已经接近九点。“要不我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哪,”我找出手机给他打电话,“如果他还没忙完我们就
先吃,下次再约他。”
米澜插嘴:“你告诉他米澜怪他耍大牌,让他请吃饭!”
电话通了,没有转接,也不是语音信箱,听筒里传来长长的等待音。
响了好几声终于有人接听,是一个我很熟悉的童声:“喂?”
是Jacqueline。我握着电话没有出声。
她那边似乎是商场或者餐厅,背景声里有嘈杂的人声和音乐声,依稀能分辨出事Jim Reeves的老歌。
“袁老师吗?”Jacqueline还在继续问。她一定是看到来电显示着我的名字。
我只好开口说话:“Jacqueline?”
“叔叔去洗手间,马上救回来。要不要等他?”她问。
“不用了,谢谢。”我挂断电话,对他们说:|Qī|shū|ωǎng|“我们先吃吧,别等他了。”
米澜感觉出异常,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不过看样子他可能走不开。我们点吃的吧,下次再约他。”我拿起桌上的菜单递给他们。
大约四十分钟后亦卓来了。
我坐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上扶梯。人行扶梯上其他人都靠右侧站着不动,他从左侧一路跑上来,走进餐厅,很
快找到了我们。
他一边拉开我身边的椅子坐下,一边道歉:“对不起,我有点事来晚了。”
“都以为你不来了呢,”米澜笑笑,帮他们互相介绍,“路懿。原榛的男朋友安亦卓。”
“你好!”亦卓刚坐下又弯腰半站起身,把手伸给路懿。
“不用这么正式吧!不好意思,我们已经开始吃了。”米澜她放下餐具帮他拿过菜单。
亦卓接过菜单翻开看:“是我不好意思,来太晚了。”
他只点了一杯蜂蜜柚子茶。
“你已经吃过饭了?”我问他。
“哦,我事情没有做完,一会还要回趟公司。刚才Henri送女儿去上辅导班,顺路把我带过来的。”他像是在对我
解释,却那么没有说服力。
我只是笑了笑。我的确没有理由怀疑,这一切听起来合情合理。
路懿很敏感,似乎是觉察到我们之间情绪有点微妙,于是跟我们聊起他在福建的见闻。无论如何那顿晚餐的氛围还
算愉快。回家的时候大家不同路,于是米澜和路懿先走,亦卓帮我拦到出租车,替我打开门:“回去早点休息,我还要
回公司加班。到家告诉我。”
“好。”我坐进车里,低头关上了门。
我知道他会一直站在原地目送车开走,但我没有在往窗外看。漆黑的车厢里响着广播,是你一句我一句的相声,不
时还夹杂着掌声和笑声。我闭上眼睛躺在后座的靠背上,感觉胃里很撑,却一直记不起来晚上吃了些什么。
回到宿舍,包都还没放下就接到了米澜的电话。
她的声音不大,周围很安静:“你跟安亦卓没吵架吧?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你是在自己家还是路懿那边?”我一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从鞋架上把拖鞋拿下来,边换鞋边跟她聊天。
“我当然在家,明天新品发布会估计会忙很晚。别说我了,你们是真的没什么事吧?”
“真的没事。你早点休息吧。”
“好,晚安。有事给我打电话。”
“晚安。”
挂断电话后我给亦卓发来一条短信,告诉他到家了。然后关机洗澡。
洗手池里有一条细细的黄色水痕,我用一支废牙刷沾上清洁剂一点一点把它刷干净。水需要顺着同一条轨迹流下多
少次才会有这样的痕迹?我想起电热壶里乳白色的水垢,想起鞋柜后那块不足两厘米宽的狭长地面积满了灰尘。越看不
见的东西在日积月累后而越让人吃惊,水垢和灰尘都可以消除,那长久的不信任呢?
第二天一早,亦卓的电话来了。
“你终于接我电话了!”他听起来有点兴奋又有点委屈。
我不想又跟他因为这些事情争吵:“我没有不接你的电话啊……”
“那昨天是谁一直关机?”
“啊,我回来之后太累了,所以发过短信给你之后就睡了。”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不管有什么不开心,你可以说我也可以骂我,就是不要关机。”
“睡觉也不关吗?”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睡觉。不过,只要你不是跟我在一起,我晚上都会开机,随时打给我都
可以。”
“好。现在很晚了,你不用去上班吗?”
“我特意早来了,办公室还没有别人,只有我坐在座位上给你打电话。”
“我也准备去上班了。”
“你今天上午都没有课,要不要陪我一起吃午饭?”
“改天吧,快到期末了,最近都比较忙。”
“那我晚上来找你总可以吧?”
“好。”
“又可以见到你了,正好!晚上见!Bye!”
他还是那么紧张我们之间的每一点关联,每一次见面,跟从前一样。可我总感觉有些什么变了,或者,从一开始我
就没有看清楚过。
晚上他来得很晚,快十点才进屋。
他在门口捏捏我的脸,我发现他的手冻得很冷。我帮他挂好外套后,去厨房把莲子银耳汤盛出来。他在旁边洗手,
接过我盛好的汤。
刚刚回到房间里坐下,就见到他低头专心致志地一勺一勺消灭那碗汤。
“真幸福。”他咬着勺子看我,样子很可爱。
“怎么这么晚才来?吃饭了没有?”
“我记得你今天有学生,所以等十点才敢来。你吃饭了没有?”
我不自觉地看看墙上的日程表,今天晚上那一栏的确是空白。星期三晚上本来是Jacqueline上课的时间,从她结束
课程后这个时段就再也没有排过其他人。
他或许是想避免碰到Juliette接走Jacqueline吧。我忽然为自己的多疑感到难过——我们之间真的到了这一步吗?
他有些事宁愿掩饰也不愿意告诉我,我宁愿怀疑也不想向他证实,跟他发生争吵。
“你记错了吧,我星期三我晚上没有课。”我漫不经心地把日程表给他看,接过他手上的空碗放进厨房。
再出来时,看到他正在玩我桌上的笔筒。
他找到了上次快递给我的西瓜太郎自动铅笔,开心地拿起来按了两下:“嘿,你用过这支笔了?”
“对啊。不过只用过几次,因为记无线谱的时候笔芯很容易断。”
“那倒是,在电视里看到音乐家都是拿削好的铅笔写写画画,还削得粗粗的,显得姿势很帅……”他把笔拿起来,
假装面前竖着谱架,抬起手腕往下画。
我被他逗笑:“你不像在记谱,像在拉别人身上的小提琴。”
他马上把右手放下来,握着笔在胸前十几厘米的地方来回拉动,手肘弯出弧线,还跟着摇头晃脑:“那这样呢?”
原来他改为家汉族昂拉大提琴了。
“马友友?”
“不对,是《她比烟花寂寞》,我很喜欢那部电影。”
“那你一定知道女主角的原型是天才演奏家Jacqueline DU Pre?”
“当然知道,我也是因为Jacqueline这个名字才去看的。”他并不介意提起Juliette的女儿。
我不想破坏愉快的氛围,也不愿意想得更深,只是借着他的话聊下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