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破坏愉快的氛围,也不愿意想得更深,只是借着他的话聊下去:“有段时间,我每天都听她演奏的《杰奎拉
之泪》好多遍,因为这件事情实在太神奇了,这首曲子是法国大提琴家芬巴赫在一百多年前写的,却遇到了一位跟曲子
同名的演奏家……”
“我觉得有件事情比这个更神奇。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才十二岁,这么多年我们之间的距离长得可以绕地球跑半
个圈,今年我们二十五岁,还能再见面并且在一起,是不是更神奇?”
“说得好像电影一样。是不是要这么演:我们十二岁就一见钟情,然后分开了很多年,不断寻找对方最后终于在一
起?”
“我喜欢你说‘最后’这个词,便是你愿意永远跟我在一起。”他的表情有一点认真,又有一点像玩笑,我分辨不
出来。
我指指他的右手:“你要一直拿着这支笔吗?”
“你看。”他随手从桌上抓过一叠稿纸,用手上的自动铅笔画起来。他画了一个长方框,在底部涂上宽窄不一的条
形码,接着往上画出一块类似的形图的标志,在旁边密密麻麻标上字母ABCD……
看了好久才发现他在画登机牌。航空公司的标志被画成了一张笑脸,登机牌的姓名和航班号都是空白,只画了一对
穿比基尼的男女,旁边是大海,海面上写着几个字母:Okinawa。
“喜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他停下笔问。
“谢谢。可这是哪家航空公司的航班?”
他像魔术师一样从口袋里变出一张纸:“等你放寒假,我们一起去冲绳吧!”那是一张真正的、航空公司预定机票
的行程单,从北京出发,在东京羽田机场转机飞往那霸。
灯光从这张薄薄的纸背后透过来,有种温暖又朦胧的气味在发散。
我看看行程单上的日期,问:“你不会是改签了那两张一年后的机票吧?”
“当然不是,说好了一年后才公布答案,我怎么会提前半年就揭晓答案!”他从身后抱住我,头发弄得我脖子上很
痒,伸手去揉他的头,却被他一把抓住再也不松。
窗帘后的玻璃蒙上了一层白雾,墙角的暖气片安安静静地发热。房间里依然很干燥,但加湿器咕嘟咕嘟的声响听起
来那么愉快。
时钟指针指向十二点,我还在一个一个填着所有学生的平时成绩表格,CD机里响着Carla Bruni沙哑又温暖歌声
《You Belong To Me》。坐在床上翻杂志的亦卓睡着了,头朝左边低垂下来。脸几乎贴着自己的肩,呼吸又深又均匀。
他的左侧脸上投映着鼻梁的阴影,睡得像孩子一样安静满足。我想起那张自己熟睡时的照片。不知道他在拍照的时
候,是不是也像我现在这样心里塞满甜腻又柔软的感觉。
很快就到了寒假。持续一星期的期末考试过后,我们整齐地从早到晚窝在办公室里阅卷和计算各项成绩。
当我开始放寒假,亦卓他们进入了最忙碌的年终阶段,加班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晚。
出发去冲绳的日子已经开始倒数。北京连续晴天,路懿陪我逛街,做旅行前的准备。
“冲绳一年四季都是旅游旺季,人应该不少。那边属于亚热带气候,全年平均温度有二十多度,冬天最低也有十六
七度,穿一件长袖就够了。”商场里,路懿跟我边逛边聊。
“我想温差应该不会不适应,整体跟这边室内的温度差不多。”
“我看看你的购物单。”
我把所有要准备的东西列成了一张清单,路懿接过去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目光停在写有备用药品的位置:“你晕
车?肠胃也不太好?”
“你怎么知道?”我有点吃惊。
他笑了笑:“真正频繁晕车的人不吃晕车药,而一定常备驱风油。还有,这种胃药是泰国产的,味道很大,如果一
个女孩子肠胃没问题的话不会带这种能把香水味都盖过去的药吧。”
“的确是味道很难闻。不过你怎么会猜到肠胃不好的是我而不是他?”
“上次吃饭,你生冷硬的东西一样都没有吃,连喝的都特意要常温。我判断得不对吗?”
“现在很少见你这么细心的男人,被米澜碰到真幸运。”我惊讶于他的细心,也替米澜感觉到踏实。
“她需要的也许不是细心呢……”路懿说这句话是声音很低,像自言自语。见到我不解地看着他,立刻恢复笑容:
“我建议你多注意饮食,或者试试中药调理也不错,不能老是胃不舒服就吃药。这种药虽然起效快,但是其中起大部分
作用的是颠茄的成分,如果过量很有可能损害肝脏,对神经系统和血液系统都有影响。胃不好的人除了食疗之外只要多
运动,不要喝咖啡,少量多餐,保持好心情,坚持下去会有改善。”
“谢谢,麻烦你陪我跑了半天,还要当我的健康顾问。”
“不用客气,现在就我最闲,除了上课之外没有别的事。米澜让我陪你也是怕我闷。”
“谁说的?米澜才不是随便找点事给你干的,她告诉我如果准备去海边旅行,一定要咨询你的专业意见,因为你一
直都在海边生活,连工作也没离开过海。”
我们出了商场,沿着街往药房走去。经过人多拥挤的路段,他会抬起手臂护在我背后,并且礼貌地保持十厘米左右
的距离不碰到我的背。这两次接触,让我对印象中的路懿完全改观——他不是我想象中那种只想享受爱情却不愿意对两
人的关系负责任的男人,反而诚恳又有些羞涩,细心,敏感,健谈,温和,对自己和身边的人都有本能的保护欲。他体
内似乎存在两种互相矛盾的气质,容易接近却不容易亲近。
“其实也不完全是,”他聊起某个话题时永远不会冷场,还不会让听众厌烦,“我在台湾出生,老爸是台湾人,在
垦丁经营民宿。你知道,当年的民宿不像现在,全都跟酒店一模一样,那时候就是自己家的平房和院子,很简单也很温
馨。后来快到上小学的年纪父母离婚,妈妈带我回杭州老家生活,一直到去青岛上大学才又回到海边。”
“有没有想过再回去看看?”
“以前不想,是因为我妈不愿意再回去;现在也不想,因为已经没人可看了。大三那年我爸胰脏癌去世了,回到那
里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他说这些的时候好像在聊无关紧要的肥皂剧,平静而没有感情。
我有点不好意思:“啊,对不起。”
“没什么,不用在意。我老妈每次提起她前夫都用‘老混蛋’三个字代替,我跟我继父都习以为常了……”他说着
朝前面偏了偏头,示意药店到了。
他一手拎着购物袋,一手拿过我的清单一一对照,向店员说明需求。他的背影看起来比亦卓要瘦,短发细碎,后颈
的线条干净柔和。这个 像羊毛围巾一样的男人,究竟让米澜了解了他多少?
买齐东西后,我提议先找吃饭的地方等米澜。
我们回到刚才的商场打算找餐厅,还没有走到电梯,路懿停了下来。
“可不可以等我一下?”他指指前面右侧的一家店,纯黑的橱窗外框上有一排白色字母:Van Cleef&Arpels。
“好啊。你要买珠宝?”
“不是,米澜有次洗衣服忘了把胸针摘下来,一起扔进洗衣机又洗又脱水,折腾得别针松了。我想帮她修补好,就
带在身上了,刚好看到这个标志,跟装胸针的首饰盒上一模一样。”他笑笑,拿出胸针。
是一只用白色珍珠母贝做成翅膀的蝴蝶,他细长的身体是白金镶钻,翅膀外爷裹上了细细的一条白金边。
把梵克雅胸针连衣服一起丢进洗衣机,这种迷糊事还真只有米澜干得出来。
两百多平米的形象店有点像艺术品展厅,高贵而冷清。木地板中央一条狭长的地毯横向延伸到展厅两侧,黑白分明
的展示架上冷静矜持地陈列着珠宝。路懿以前或许不大关注奢侈品,进店之后明显吃了一惊。我看见他的睫毛在往上抬
的瞬间抖了抖,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一系列蝴蝶钻饰,一枚同样的蝴蝶胸针很不起眼地躺在其中。
米澜特意准点下班来找我们。黑大衣底下露出一双宝蓝色过膝长靴,她进餐厅坐下后脱掉外套,同样宝蓝色的薄围
巾滑下来裹住了肩膀。
她坐在路懿身边的座位,问我们:“今天收获怎么样?”
“有你们家路懿在,肯定买得差不多了。”
“想让我怎么奖励你?”她伸手挽住他的胳膊,撒娇地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
“你能这么早下班,不就已经算是奖励我了吗?”他揉一揉她的头,“看看想吃什么?”
他们的样子跟普通的亲密情侣没有任何分别,只是我忽然有点恍惚——他们之间的距离究竟是拉近了,还是更远
了?
因为有个大购物袋,吃晚饭他们要送我回家。我不想耽误他们独处的时间,于是打电话给亦卓问他有没有空来接
我。他的手机响了很多声都无人接听,或许是忙,或许是忙,或许是忘了带,又或许……我知道我又开始乱想了。我害
怕他不接电话,更害怕接电话的是其他人;我害怕不知道他在哪里,更害怕知道他在哪里。去冲绳的一部分行李就在我
手边,我却觉得出发的日子离得很遥远。
不到两分钟,他回电话了。
“对不起,刚才去了洗手间。公司走廊一片黑,声控灯拍了好久才亮,回到办公桌前发现手机屏幕在发光,吓了我
一跳……”他那边的环境很安静,连敲击键盘的声音都没有,大概是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吧。
“你忙完了吗?我买了很多东西,要不要等你来,一起回你那边去?”
“哇,你主动约我!你居然主动约我!”他的声音一下子很兴奋,大到从听筒里传出来,同桌的人都能听清楚。
我捂住听筒:“不要这么大声,旁边都是人……”
米澜和路懿立刻装作看星星状,整齐地扭脸看天。
“我不是故意的,只不过你主动约我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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