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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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微澜-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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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恨他,不用矛盾,不用一想起他就有两个分裂的自己在打架,恨一个人太费力,我消耗不起。”

“我没有你那么伟大。我很费力地恨过路懿,我恨他矛盾,恨他没有勇气。可是另一面又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

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向我描述的日后生活的画面,我也曾坚信爱情不能够拿现实来考验……很长一段时间反反复复,不知

道自己到底是在恨他软弱还是感谢他现实。”她背靠着沙发,眼睛里有一层薄薄的水雾。

“很久之前,安亦卓很肯定地对我说过,路懿跟你最后不会在一起。他认为感情是世界上最现实的事情,两个人只

有找到交集才能一起生活下去。这个交集不会是‘爱’这种缥缈的感觉,而是实际因素。我不赞同他对爱情的看法,可

是他却说对了一点:你们之间必须要有一个人为稳定作出妥协才可能在一起。然而路懿不愿意你们任何一方妥协,他觉

得那就已经不再是你们原来的感情。”我还记得他说这些时的表情,有一些不屑,有一些坚定。他认为我们既然愿意跟

对方在一起,便必然能走到某种意义上的永恒。回过头,仿佛还能看到去年初夏的路灯、树影、街道和风。

一切都还没变,一起都已经变了。

我们低声聊天,桌上没吃完的食物凉了,表面浮出一层朦胧的油光。餐厅里灯光那么暗,服务生面无表情地从我们

身边走来走去。

米澜玩着盘子里的白色小勺,目光停在自己手指上:“可能我根本不想搞清楚自己的感觉,更不想选择是去认同

他,还是去怪他。两个我一直在互相说服,却根本说服不了对方。我佩服你能排除干扰和矛盾,只坚持自己的感情,可

我绝对不赞成你要孩子。如果你当未婚妈妈,以后就少了很多重新开始的就、可能。”

“我不想重新开始。经过这一次我体会到爱情是什么感觉,我也理解了你曾经跟我说的‘恋爱的标本’。既然在这

之后的每一次只是跟不同的人重复同一个过程,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不是不能放下谁,只是觉得恋爱很荒诞:将爱过

一个人的经验用到另一个人身上,如此循环下去,最终到老。那么,一个人爱的是另一个人,还是恋爱的感觉?如果爱

的是对方,为什么要重复以往的经验?如果爱的是感觉,记住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反复找不同的人来试验?”

“你以前总说我凡事太喜欢探究本质。现在你不也一样吗?”

“还记不记得你曾经问过我,学琴那么多年,有没有想过把琴拆开看看?”

她点头:“记得。”

“我不需要知道它身上有多少片手工打磨的簧片,那些构建它骨骼的人并不一定能听到它内心的声音。有时候物理

上再接近也缩短不了距离,有时候不愿意探究本质却并不表示我看不见它。我从来没有用解剖的眼光看待任何人、任何

事,只是感受到了,遵从自己内心的理解,才不会矛盾。”

“你真的决定了?就算我反对,就算还要面对很多压力都不在乎?”

“我在乎,但是我想留下他。”

再恋爱只是跟不同的人重复同一个过程,而人们通常会以结果来判断是否幸福。这样公平吗?我相信爱情里每一个

时态都包含了幸福的词尾,不管是已经过去,正在进行,还是即将来临。

既然决定做未婚妈妈,我就有责任为孩子铺设一个从容的开始。

他生命的开端应该是没有狼狈,没有偏见,也没有伤害的。我不希望他或她在众人的眼光中开始在意自己父亲的缺

席。我不够能力做到这一点,只好向父亲求助。

春末夏初的午后已经开始燥热起来,我家是老房子,卧室和阳台之间有一扇很大的透明玻璃窗。阳光穿过两面玻璃

照在电视机柜上,细密的灰尘在此时一颗一颗显现出轮廓。

父亲背着光坐在沙发深处,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我低声开口:“爸,我知道您有老同学在西贝柳斯音乐学院……”

“胡来!”爸爸忽然大声呵斥我。我本能地闭上眼睛,他的手却没有像我预料中那样拍在茶几上。印象中他很少发

火,就连小时候我弄坏了他演出要用的小提琴,他都只是郁闷地念叨了几分钟。

“好,我们管不了你了。但你必须去找小安商量一下,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你不能擅自做决定。”他沉声命令

我。

“我不打算跟他在一起。”

“幼稚!这种事情能是一个人的责任吗?而且孩子他也有份,你不能剥夺他的权力!就算要按照你的意思来做,他

也有知情权,更有权跟你一起作选择!”

他盯着我,目光像就要爆破的温度计。

“爸爸,我不觉得他能对孩子负责任……”

“那你就别要这个孩子!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负责任?你凭什么认为你可以让孩子健康成长?你凭什么判断自己这

么做不幼稚?”他的手终于拍上了茶几,啪的一声,遥控器被震掉在地板上。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说服父亲,可是我接受不了不要这个孩子。我坐在沙发另一端,咬着嘴唇看着他,不动也不说

话。

“你还年纪小,现在作这种决定你会后悔的!”

我还是不说话。

父亲眼睛有点红,继续强调:“你一定会后悔。”

我还是不说话。

“你一定会后悔!”他说。

可他终于妥协了。我始终不肯去医院,父母终于不舍得强迫我。老爸托人替我写了推荐信,不到一个月后我就可以

去芬兰生活。

到学校办离职手续的那一天,我办公桌上放着一个快递信封。上面的地址是亦卓的公司,信封很扁很平。我看了看

日历,又看看信封,我想我知道里面是什么。

拆开信封,果然看见一张行程单,出发日期是不久后的一天,购票日期是去年的那一天。原来那张机票的终点是厦

门,起飞时间是十一点四十。

我闭上眼睛,想起那个夜晚的南锣鼓巷。他对我说:“真好,明年的今天你会跟我一起旅行。你要记得时间,无论

到那一天你跟我吵架了也好,冷战也好,生气也好,想甩掉我也好,一定不要忘记十一点到首都国际机场T2等我,我们

已经提前一年约好要一起旅行了!”

他有直挺的鼻梁和薄嘴唇,让人想到《The English Patient》的男主角Ralph Fiennes,衬衫的袖子卷到肘关节前

几公分,长裤落到脚背几乎是一条直线。

他说,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安亦卓啊!

他嘴角的线条和脸部的轮廓那么柔和,在初夏的日光里隐隐约约像幸福的轮廓。那时的我们那么美好,一起做了那

么多不可思议的小傻事,一直彼此期待,又有些甜蜜的不安。我们还提前约定了一年后的旅行。

信封里除了行程单之外还有一张纸,不再是手写的便条,而是一张打印的歌词:

明年你还爱我吗  我说不出来的悲哀

到底你要我错了再错

还是依然一个人走开

明年你还爱我吗  我爱得如此的悲哀

到底你要我学着了解你的沉默

还是当你需要我的时候

你要我再来

……

“明年你还爱我吗》我爱得如此的悲哀。”这些歌词由他寄给我有一些荒诞,我一直以为,这些话应该由我来说。

五月,北京一直是晴天。

我在机场托运了行李,握着登机牌准备去安检门。首都机场T3透明的顶棚像锁不住时光的空壳,任由旅人来了又

去,越过换日线,飞到或近或远的终点。

行李超重了,老爸留下老妈陪我,自己跑去排队帮我交超重的费用。他的背影依然很挺直,西装很合身,从头到脚

都一丝不苟。他额边的白发上沾了几颗细小的汗珠,握惯了琴弓的手指在自然垂下时也微微卷曲成优雅的弧线。妈妈替

我背着随身的小包,不停地嘱咐我说了无数次的注意事项。

过了安检门,我从随身行李的安检传送带旁回过头,看见他们还在朝我挥手。

眼前的落地玻璃窗映出一片澄蓝的天空,阳光刺眼。

此时是十一点五分,我的手机响了。亦卓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

我接起电话,没有出声。

“你在哪里?”他问。他身边很嘈杂,除了人声之外还有广播声。

“我在机场。”

“我就知道你会来!我就知道今天你会来!我就知道你没有忘记今天要跟我一起旅行!”他声音很兴奋,那种单纯

的喜悦就像阳光那么直接又凛冽,“我已经过了安检,现在在登机口。马上就要登机了,我等你!我等你,你快进

来!”

我左手握着手机,右手拎着随身的小行李包,眼泪顺着脸流到手机屏幕上。

“我也已经过了安检……”我努力忍住让声音不哽咽。

他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原榛,我爱你。虽然我有过很多过去,但那些过去让我感觉到,我之所以会跟她们分

开,都是为了能够在适合的时候遇见你。如果你原谅了我,就给我一个机会看你变成漂亮老太婆……我不是很会说话,

我也知道这么说很土,但是,请您相信我,你跟别人不一样,你就像是我的围巾,冬天如果没有你会很冷很冷。我们的

一辈子还要经历那么多个冬天,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一年除了冬天之外还有三个季节,就算春天和秋天你也会怕冷,那么夏天呢?夏天你把围巾放在哪里?”我声音

平缓地问他。我知道他是认真的,我也相信我在他心里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那永远不会是全部。

“我们之间最热的夏天早就过去了,我每一天都需要你。你已经来了,你出现在我面前好吗?”

我们都在机场。他在T2,我在T3。那一刻,两幢航站楼之间只相隔不到六公里,而半小时之后,我们将背对彼此朝

着不同的方向离开。转过身,从此相隔半个地球。

我不知道他会在登机口等我到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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