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她抽完大半支烟,习惯性地用手指摁灭。我留意到她的右手食指左侧上有一小块焦痕,这让她的身体里显现出某种兽的气质,孤独又迷人。
“她就是久美?”真夜指着我问小七。
小七点点头:“嗯,我刚把这个笨蛋从那边带过来。明天我们就带她去见那个人。”
“明天……”她撑着额头,神情里有无限不忍,“这好残忍,真的好残忍。镜夜,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吗?”
小七缄默不言地走过去,温柔地拢住真夜的肩膀。他也不想用一个女孩子的生命去冒险,但除了这个办法,他再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啊。
更何况端木朔月——是他必须要救的人。
真夜无奈地抬眼看我,那看似冷艳的眼睛里满是怜惜。水晶灯闪烁的光芒将她原本清丽的脸庞勾画得更加精致绝伦。
“你知道跟着小七来这里有什么后果吗?”她努力装出轻松的样子。
我点点头。
“我知道。我要去见主宰者,然后用自己的命来换回朔月的自由。”
见我回答得如此轻松,真夜倒是惊讶了。
“你不害怕吗?去见那个人的话,你会死啊!”她啪地甩掉手里的烟,摇晃我的肩膀,“花久美,你是不是还不够了解事情的严重性?”
“我了解。可如果不牺牲我,那换成谁?这是我必须要承担的,不是吗?”
真夜怔住了,直直地看着我。半晌后突然用力地抱紧我,抚摩我的头发:“乖小孩。让我抱抱你。”
我原本以为,只有姐才能给我这样的拥抱。紧紧地,紧紧地,用尽全身的力量将我抱在怀里,像是快要窒息又刻骨铭心的温暖。
原来我错了,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的姐姐苏智薰以外,还有真夜可以给我这样的温暖。
一些善良美好的东西会在相通的灵魂里流传,生生不息。
时间已经滴答滴答走到凌晨,真夜带我去了走廊深处的一个房间,简单地收拾了床后,她跟我道晚安。
“晚安。”我笑笑地抱了一下她,看着她转身合上房门。
呼……
颓然地坐在床边,没有心情去打量这个陌生房间。反正也只住一天。虽然他们说会保证我的安全,可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一去再无归期。
“嗯,那今晚一定要好好睡。”正在刷牙,房间门再一次被打开了,真夜一脸不舍地站在门口。
她美丽的眼睛里波光潋滟。
“怎么了?有事吗?”我举着牙刷问。
“这个房间……”她顿了顿,“以前是朔月的。”
说完她退出去重新合上了房门,走廊上响起她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我手里的牙刷掉在地上,顾不上捡起,胡乱跑去水池把嘴巴里的泡沫吐了出来。重新走进房间,体味着空气中是否还有朔月的气息。桌子上的点唱机轻轻一碰就自己开始播放,是雷光夏的《老夏天》,素净美丽。
“天的尽头是海
潮水覆盖双眼
记忆留下微弱的声音。
一部影片上映投射在过去的夏天
……
空气中飘浮着植物的味道
多风的午后
人们说话渐渐慢了下来
时间永远不会往前
静止在忧郁但清澈的眼瞳……”
这一夜我睡得格外安稳。在梦境里,时间真的停在了这一刻,一切都静止在他忧郁清澈的眼瞳。
第二天还是随着黎明破晓来到了。我整理好房间,来到大厅跟小七他们碰头。一见到我,小七就给了我一个赞许的眼色,真是千年难得。
“你很勇敢。”他抬手开门的瞬间,在宿命中,我和小七恐怕是注定相克的。这么寻思的我默然地跟在他们身后,走在忘川边。
水声潺潺,河水凄艳迷离,波光映照出大家故作镇定的神色中无法隐没的不安。
“等等。”一个高挑纤瘦、气质出众的身影出现在忘川的出口处,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她背着光,漆黑的发丝在风中飞舞,“没有征得我同意,谁都不能带久美离开。”
姐?
我惊呆了。她这么快就赶来了?
姐的身后是羽野,他也在同一时间看到了我。羽野一直焦急地凝视我,我却不敢看他,背在背后的双手在手臂上掐出深红的印记。
小七将我挡在身后,抬起下巴,傲然望一眼这几个不速之客,唇边吐出一句:“噢?是吗?”
两人对峙。所有被相同命运羁绊着的人们,终于在这一刻狭路相逢。
第二幕 羽野·黄金线(1)
每个人掌心中都会有三条掌纹,只有极少数人会有第四条掌纹。这多出来的第四条掌纹叫做黄金线。它会记住主人这一生所有的美丽与哀愁,即使忘川水也无法洗刷干净。
同时拥有黄金线、生日又相差七天的两个人,注定是命中命,要么相爱,要么为敌。即使这一世所有的痛都熄灭了,下一世还是会遇见对方。
无论轮回几世,所有的爱与痛都会残忍地温柔再现。
“久美!”
“久美你等等!不要跟他走!”
那天当我和智薰赶到门外拦截,她和小七已经消失得影子都不见。庭院里的花朵坠下雪白的花瓣,落在智薰的肩膀上。她微微眯眼,竭力不让眼泪落下,表情失落至极。
早在巴黎办画展的时候,曾指点过久美的名教授就提醒我要好好关心久美,教授从久美的画里看不到她的灵魂。
她的画里没有心,她的心早就走远。
当时我就明白久美其实从未放下对端木朔月的内疚,现在她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终于决定去救端木朔月而放弃我。
世间很多人明明相爱,但注定不能在一起,所有的激情、幻想、甜蜜和失落最终溃烂成掌心沉默的纹路。得不到,急不来,更放不下,所以天涯两端的两个人才各自柔肠寸断。
后山的梨花片片飞散,纷纷扬扬落在我和智薰之间。我暗自握紧拳头,原来“梨”真的是“离”,宿命从未轻易放过我们。
所有熄灭的仇怨又开始沸腾。
当晚我和智薰心急如焚地登上了去布拉格的航班,两人利用飞机上的时间商议对策,直到疲倦万分才各自在舱位上沉沉睡去……
喵——
半睡半醒间听到悠长深远的一声猫叫,像柔润的丝线细细地拉长、崩断。微微张开眼,看到旁边机舱窗户外有猫咪漆黑的身影嗖地跃过,紧接着蹿起的苍白烈焰劈裂了原本清澈干净的天空。飞机在火焰中渐渐变形,烧焦,机舱内乘客们的哀号声不绝于耳……
我被无形的绳索牢牢地绑在机舱座位上,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去!眼前是一片惨烈的景象,火光中到处都是陌生人……
刚刚还坐在我旁边的智薰呢?
智薰?智薰去哪里了?
……
“先生,先生。请醒醒。”
空乘小姐温柔地推醒我:“先生,我们的目的地已经快到了。请您扣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
我睁开惺忪疲惫的双眼,看到旁边座位上的智薰还靠在小窗户边熟睡,这才宽心。原来刚刚只是一场噩梦。我一定是太紧张了。
智薰还没有醒,她长长的睫毛顺从地垂下,在明媚的阅读灯下显得愈加温柔。我禁不住伸手想碰一碰那美丽的睫毛,突然她眼皮一颤,也跟着醒了。
“我们快到了吧?”她边问我边往窗外看。机舱窗户外挂着细小的雨珠,举目望去一片迷迷蒙蒙。看样子这边天气并不好。
想起刚刚那个奇异的梦,我不禁暗暗纳闷:为什么会突然梦见黑猫和大火?
人们都说梦见黑猫是不吉利的,但愿这种说法都是胡说,现在是救久美的关键时刻,谁都别给我出乱子。
我庆幸地拍胸口:“还好还好,还好把曜太和清流他们都留在国内看家了,不然他们也掺和进来……事情就更乱了。”
我们说话间,空乘小姐督促大家系好安全带,然后自己也归位坐好。机舱里渐渐安静下来,大家轻松地等待着飞机着陆,期待着跟家人朋友团圆。
窗外大地的景色呈角度倾斜,清晰,放大……飞机高度越来越低,渐渐接近机场的跑道——
轰——
突然一声沉闷的巨响!整个机舱里猛烈地颤动了一下,重新开始爬升,吃力地回到了天空中盘旋。巨大的作用力将我的身体猛烈地往外抛,要不是有安全带的保护,我的头早就撞到顶部的阅读灯和行李隔板上去了。
这意外的变故让机舱里一下炸开了锅!
“空乘小姐,刚刚是怎么回事?”
“飞机为什么不着陆了?”
“是不是出事故了?”
面对乘客们惊慌的询问,空乘小姐们分头竭力地安慰大家,叮嘱乘客们一定要再次确认安全带是否系好。刚刚叫醒我的那位空乘小姐跑到机舱一头的休息室给机长打电话,她脸色苍白,握听筒的手拼命地颤抖。
“机长,刚刚是……”话没说完,机舱顶部的一块扣板掉下,正巧砸中这个空乘小姐的头,她“啊”地应声倒了下去。身旁的几位空乘小姐赶过去扶起她去休息室。虽然她们努力保持镇定,但前排所有乘客们纷纷回过头来看到了这一幕,所有人的眼神里只写着两个字——“恐惧”。
第二幕 羽野·黄金线(2)
不断有扣板往下掉,机身发出奇怪的声音,像失去动力的汽车拼命支持着启动,但就是找不到爆发点。看着空乘小姐眼神里掩饰不住的惊慌,我明白这次事情是真的不太妙。
——机身一定是刚刚着陆时出现意外,撞击后变形了。
“怎么办?”一向坚强的智薰扭过头看着我,我从她眼睛里也读出了恐惧和惊慌。
“有我在,别怕。”我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抓紧了她的手。
感觉到她手心的温暖,我突然也有些害怕。
我不怕死,我怕自己逃不了这次劫难,非但救不了智薰,更救不了久美。
咔嚓。咔嚓。
窗户里面的一层开始出现裂缝,断裂的咔嚓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直觉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