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外面偌大的广场挤满了形态各异三山五岳的一些什么人,最多的还是那些面容憔悴的民工。为了生活,他们春节和亲人短暂地团聚之后,又要背井离乡了。他们都能到哪里去呢?
我突然灵机一动,这些文化素质普遍都不是很高的民工都能够在外面养活自己和家小,我为什么不能呢?比尔·盖茨不是也没有拿到大学毕业证吗?人家还不是凭借自己的智慧成了世界首富?既然Y城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何不到别的地方去寻求发展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孟轲先生不是说,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嘛。莫非是耶和华先生故意在考验我老人家,或者渡过此劫后会有大大的事业等待着我去轰轰烈烈耀武扬威?想到这里,我不禁哑然失笑,虽然我知道这笑容要多苍白有多苍白要多牵强有多牵强。
我乘坐公交车回到什么大学,很小心地来到学校食堂把餐卡上剩下的三百块钱全部取了出来。没有跟任何人说一声,也没有收拾任何行李,真真是单人匹马一杆枪去远方闯荡。火车站广播里的谁正在矫情地演绎着“其实你不用去远方,好地方就在你身旁”!我觉得这对我是个莫大的讽刺,车站的工作人员也太没脑子,其实应该放些什么《一路顺风》、《祝你平安》或《常回家看看》才对,真有些乱弹琴的味道。
我下了公交车,从口袋里掏出笔和纸,做了四个阄,写下北京、上海、深圳、重庆四个城市的名字。我把四个阄捏成团在掌心搓乱,丢在地上,对天祷告了一番,顺手抓起一个阄一看,是深圳。于是,我决定去深圳。
我在公用电话亭给牛市长打了一个电话,希望他能够挽留我。我一直都对牛市长心存幻想,一直期待着他能给我一个奇迹。说句老实话,我对去深圳后的未来并没有把握。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那里,也不知道去那里之后我能做什么。
牛市长的电话通了。我告诉他我现在在火车站,正准备去深圳,可能明年回来,可能永远都不再回来,在Y城的这些日子里,谢谢他老人家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说这些话的时候,我鼻子酸酸的,很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感情。牛市长的反应比我想像中的平静许多,他只是叮嘱我一路上注意安全,到那边好好干,干出了成绩再向他汇报云云,完全是官场上虚与委蛇惺惺作态的那一套。
我无语。
第七章 运交华盖
我不是第一次去远方,却是第一次去深圳,更是第一次一个人去深圳。听人说,深圳是一个冒险家的乐园,一个遍地黄金的好地方。
那时正是南下的高峰期,民工潮和学生潮是绝对的主力。我没有办任何证件,而要买到深圳的火车票是要同时有身份证和边防证的,所以只能先从广州转车。
我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买到去广州的火车票,因为去广州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用“人满为患”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如果今天买不到车票,那我就只能在候车室的过道上度过一个冰冷的晚上了。我想。
晚上七点半的时候,我不遗余力的四处钻营总算没有白费,终于侥幸弄到了一张站票,挤上了一节到广州的本已饱和的列车硬座。
车厢里摩肩接踵,转一个身都非常困难,处处释放着男人的汗臭和女人的忧愁。邋遢的男人一支接一支抽着廉价的香烟,疲倦的女人不厌其烦地哄着少不更事的小孩,空气很是沉重。我不由想起了屈大夫的“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感慨良多。
推着小推车叫卖的人是可耻的,过道里所有充满倦容的乘客都要处境艰难地为他们让路。那些人惟利是图的吆喝一声比一声激越,把一个个刚刚有些睡意的我们从睡梦的边缘一回又一回惊醒。
凌晨两点半,火车在一个什么站停下了。感觉到肚子有些饿,我买了一个五块的盒饭。没有零钱,给了站台上那女的十块。在朦胧的灯光下,我没有发现找给我的是一张五块的假币。
这列火车是最廉价也是最慢的一趟,逢站必停,整个旅程好像没有尽头。车厢里许多人都抱怨不已,我一开始也很有些烦躁不安,但很快就被即将来到一个新城市的兴奋所取代。这是我觉得最漫长的旅程,但我还是能够忍受和理解,因为我知道这就是生活。
终于下了火车,不再举步维艰,终于六根清净,感受大自然气息的感觉真好。大约是一个乘务员模样的人东倒西歪地举着一块什么指示牌在前面走,我随波逐流混在汹涌的人潮里,刹那之间觉得世界真大自己真渺小。
出站的时候,有俩妇女因为没有买票而被扣留了。检票的几个彪形大汉态度很野蛮。刚开始下车的时候,我还忖度着,早知道车上没有人检票,还真不应该买了票才上车,这会儿总算寻得了一点心理平衡。
我在左顾右盼左思右想中,有那么两三次差点就走丢了,幸亏在第一时间里又机敏地反应过来,立马又回到了浩荡的出站队伍怀抱。终于到了流花车站。我想当初给广州火车站命名的人文化层次一定不会太高,“流水落花春去也”,多么伤感的寓意啊。
我想要打个电话。我很想跟什么人通通话。我曾经的一个女朋友ROSE在广州的一个什么学校教书。我有她的电话,但是我不会打给她,绝不会打给她。ROSE一向是个势利的女人,我这样子去投奔她,她说不定会找个什么借口把我给骗到哪个狼窟或者鸭店去。真的,她完全有可能这样做,她是一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女人。她可以上半夜和一个男人上完床,下半夜又和另一个男人去鬼混。她的性欲无比强烈,简直就是一个无底洞。有时候,她简直有无数个性高潮。我想她的前世一定是个狐狸精。反正,她是一个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低俗的女人。
我在深圳有很多亲戚,最亲的有两个,一个是我堂姐,一个是我表姐。堂姐不见我已有许多年,表姐似乎熟络一些。表姐仅仅比我大五岁,在一个私立学校教书,所谓代沟似乎并不明显。据说她嫁了个广东佬,混得挺不错的,姨妈一有机会就常在我面前夸她。那好,就去投奔表姐。
我走到车站外的公用电话亭去打电话。我听说车站里的电话贵得吓死人,一般是五块钱一分钟,比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直接杀人还要残忍。我更不敢去IC卡电话机打电话,我原来有一同学前年暑假来广州找亲戚,就是在IC卡电话机打电话出的事。
我那同学不知道有些IC卡电话机的终端被接到了一些坏蛋的家里或者说是办公室里,被控制了。他打电话过去被一陌生人告知他亲戚出差了要过一些时候才回来,而他亲戚出差前曾叮嘱过如果他过来了就帮忙接待什么的。当然,那骗子还敷衍了许多他曾经受过我同学亲戚大恩的鬼话。反正,我同学就那样相信了他。说实话,在那种鬼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总会自己勉励自己尽量往好处想。
我那可怜的同学就那样傻乎乎地等那骗子开车来接他。后来的结果大家都知道,就是骗子把车开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说什么没汽油了,自己出来得匆忙忘记带钱包和信用卡,问我那本来已经够贫穷的同学身上有没有钱,先加点油到家一定还。等我那可怜的同学把身上仅有的300多块钱都掏给了那坏蛋时,坏蛋又推说车子发动不了,麻烦我同学在后面推一把。这不,一下子就把我那傻帽同学给丢在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狗不拉屎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更惨的是,我那同学把身份证也搁在骗子车上的包里了。他的老家在一个山沟沟里没有装电话这样的先进武器,广州的亲戚又不知道怎么老是联系不上。被请进局子之后,由于证实不了自己的身份,他被抓去修了一个多月的铁路。但他还算机警,总算瞅了个冷子溜火车加“11路车”回到了老家。当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四肢无力失踪了一两个月的儿子突然出现在哭干了眼泪的父母面前的时候,那场景简直比狼牙山五壮士跳下去的那个瞬间还要壮烈十倍。
因为有这段掌故在里头,所以谨小慎微的我哪敢去狼窝虎穴般的IC卡电话机上打电话。流花车站右边的那个话吧好像有不少人在打电话,我决定去凑凑热闹。我喜欢人多的地方,我总是缺乏安全感,潜意识里似乎觉得生意红火的地方价钱应该公道些。
表姐的电话嘟了好久总算被接通了。我仿佛是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兴奋之情难以形容。马上我又丧气了,因为接电话的人不是表姐。那个还算亲切的声音说她 是表姐的同事,表姐有事出去了,有什么事她可以转达。
我语无伦次地告诉那个声音我是我表姐的表弟,从好远好远的地方到深圳来找她,现在广州汽车站,我没有来过深圳,想知道坐什么车到哪里下才好。她于是不紧不慢地告诉我到哪里哪里下,然后打个车到他们学校,很便宜的。我当时真不知道自己兜里的钱还能不能到她说的那个什么地方。
电话三块钱一分钟,我打了三分零一秒,应该是十二块。其实那一秒来得很蹊跷,也许本应该是两分五十八秒或者五十九秒的,但是我已不能计较。口袋里有两块的,没有十块,也没有二十块,我于是给了营业员五十二块。意思很明确,整找我四十。那营业员长得还干净,收钱的动作也还蛮快,只是找钱的动作慢了点。
我等了大概两三分钟,还是看不到一丁点儿找钱给我的意思,只好很有礼貌地示意小姐找钱。那营业员看上去挺聪明的,可就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只好大声说小姐麻烦你找钱啊我都等好久了。那女的愣是半天没听懂我说什么,后来好像是知道我的意思了,不由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你有毛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