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打算报考师范,师范是免费的,毕业后就有工作,就我家这样的经济窘况,这可能是明智的。可是,父亲却让我上高中。我知道,这是老师对我的信任,也是父亲对我的期望。从这个时候起,我就立志考上大学。
我在文化学习上的锲意进取是无可非议的,直至升了高中,我的学习成绩仍然保持了良好势头。在许多次成绩测验中,我总是以追求满分而满足。有一次考化学,我的思维轻松极了,对一对标准答案,觉得没有一处错误,以为是满分无疑。可是,考卷发下来,却只有九十九分,一看,我把“管”字写成了“菅”字被扣掉一分。我十分懊丧,很不服气地为自己辩解:那是语文方面的事呀,与你化学什么相干?
很荣幸我的高十八班是一个非常活跃的集体。
每天第七节课自由活动时间,我们班获得全校篮球比赛第一名的球队几乎都要到球场去练球。只有在比赛的时候,我才会去为自己的球队呐喊助威,因为,我的个头实在太小,让我没有打球的天份,于是,我会拿出象棋来与同学对弈,往往是大家把棋盘围得水泄不通。
什么时候,有一位长者已经站在了我的背后,我们全然没有察觉。我的“车”已经居于对方的“炮”口,我却试图去走“马”。
“那不行,你的‘车’被打着了呀。”一个洪亮而陌生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我回头看看,是一位从未谋面具有古铜色粗糙皮肤身材高大的农民,我对他点了点头。在他的指点下,我即将反败为胜了……
“爸,”是禹同学那粗犷的声音,他是学生会的体育部长,抱着一沓衣服,额头上挂着汗珠,刚从球场回来。他朝那位长者迎了过去。
“哦,去打球了?”喔,原来这位长者是禹的父亲,他说,“禹儿,你把这些粽子分给你的同学一些,今天是端午节呐。”他把一大串粽子提到课桌上面来。
很快,我们发现禹的父亲是一位笑容可掬和蔼可亲深受大家欢迎的人物,我们都亲昵地称呼他马伯(他姓马)。他不仅棋艺高超,而且说话风趣,想得出许多游戏逗乐的鬼点子。
在马伯的建议下,我们班组建了一支锣鼓乐队。每到星期天,教室里就鼓乐声一片。原来,那鼓声点点、锣声阵阵,是有曲谱可循的。听:“普几普,哐几普哐,以册以册普几普几哐……”、“哐册哐,哐册哐,哐册哐册哐册哐册哐,哐哐册框框册,哐册,哐册……”抑扬顿挫、铿锵有力,甚是激动人心呢。后来,每当学校的开学典礼、运动会开幕式、文艺晚会、专题比赛、庆祝节日等一些活动开始之前,一支穿白色衬衫戴白手套的锣鼓乐队队员早早就摆起了架势,在威武雄壮的锣鼓声中迎接校长登台。我们班的这支锣鼓乐队就真正成为学校的仪仗队了。
在这些丰富的课外活动中,我是最没有出息的一个。除了“俯卧撑”、“仰卧起坐”、“引体向上”我一口气能做到五十或一百外,便只会“踢毽子”、“打手板”或“狼追兔子”,许多的体育项目我都无法达标。因此,在“德、智、体全面发展”的要求下,我甚至是一个不合格的学生,在很多的情况下我都在羡慕别人。
15 忠诚革命的标志
每个学期,都有很多同学被批准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随着学校政治课程逐步加深,我们对马克主义思想理论设想的人类最终将进入没有压迫、没有剥削、人人平等、人人富裕的理想社会的预言深信不已,“共产主义”成为我们每个求知者的唯一信仰和追求目标。
老师在课堂上介绍西方资本主义充斥着金钱至上、金钱主义、个人主义时举例说,那种社会里的孩子们在父母叫他们把房间的地板擦一擦的时候会问:“多少钱?”
老师的介绍引来哄堂大笑,我们觉得,如果是那样的话,是多么可悲。而我们呢,早已把“为人民服务”、“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大公无私”作为了座右铭,何况,我们的民族亘古至今,历代英雄名人谁不推崇“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高尚美德?我们热爱我们古老文明的祖国和自己的民族,热爱我们的社会主义制度,更向往共产主义远大理想。因此,每当看到那些同学在“烈士的鲜血染红”的团旗下举起他们的右手庄严宣誓的时候,我总是激动得热泪盈眶,很多时候还夜不成寐。我躺在床上,把右手举到枕边,做着宣誓的模样,这样,我就可以在睡梦中幻想着在团旗下宣誓了。
终于有团的干部找我谈心,让我喜出望外。“团组织已经研究了你的申请啦,”他像背诵课文那样对我说,“很欢迎嘛,组织的大门是敞开的嘛。从政策上讲,是‘有成分不惟成分论’,希望你继续靠拢团组织,经得起组织长期地严峻地考验。”由于话题是严肃的,加上激动不已的心情,我无法表达我的内心,沉默了半晌,只得结束谈话。
这次谈心,实际上是给了我一个通知:由于你的家庭出身,团组织没有准备接纳你入团。可是,我对这次谈心的含义并没有真正理解,以为自己已经引起了团组织的关注而兴奋不已。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一定会实现成为一名光荣的共青团员的愿望。
至于成分,即个人的家庭出身,是划分对革命忠诚与否的重要标志。我想,这种标志的划分也应该是无可厚非的。试想,那些被戴了高帽子、私宅又被改做了学校的“恶霸地主”的孩子,会老老实实跟着革命队伍去把自己那恶霸地主父亲“打翻在地,再在他身上踩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吗?这是再朴素不过再雄辩不过的理论,即“阶级斗争”理论。值得庆幸的是,我家祖辈没有人骑在别人头上作威作福过,公公放牛,爷爷种田,父亲教书,家庭是“中农”成分,“中农”被认定为劳动人民阶层,我便是劳动人民的子弟,该是可以踏进团组织大门的人吧?但是,在有一次给我的考验中,我才开始意识到我这种家庭出身对我的前途将会带来的影响。
国家在我们学校的高中生中选拔飞行员。这事在同学们中间引起那么大的躁动,也激发了我在梦寐中那么多的联想。
体检房分科设在我们年级的教室,在同学们经过这些体检房的时候,将被认定谁是国家的栋才。我似乎觉得我已经从最后一间体检房的那把发生过高速转动的转椅上稳稳当当地站立起来,并且清楚准确地告诉军医那贴在墙上的哪一幅画像是*、列宁、斯大林、诺贝尔或居里夫人。仿佛穿着白大褂的军医微笑着握着我的手对我说:“祝贺你呀,祝贺你的当选。…”这是我的梦幻或者是梦,一个让我兴奋的美梦。
一连几天,我的神经处在极度兴奋之中,希冀着命运之神从天而降。然而,一批又一批的体检名单中压根儿就没有我。一看,没有参加体检的少数几个同学的家庭出身都是和我一样或者更糟的,我这才恍然大悟,这是“选飞”的“政审”要求,是保证不把飞机开往资本主义去的第一道把关,原来,所谓“劳动人民阶层”的中农阶层也是不可轻信的呀,有书上说,他们是“两面派”。我似乎也听到了“共青团”的大门在我面前“砰”地一声关闭的声音,因为,打那以后,再没有团组织的成员找我谈心,于是,我始终未能参加我向往的“共青团”。
所有的创伤莫过于心灵的创伤,我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只埋头做自己的事。我从箱底翻出积攒了几年的五快钱,那是我的一位远方的姨姨来我家探亲,送给我的零花钱,几年了,没舍得用,这次,一横心,买了一只半导体“三极管”,凑合了一些旧零件自己装了一只单管收音机,居然成功了。我在成功的喜悦里享受着莫大的乐趣。
姨妈家的表哥非,知道了我有一只能收听到那遥远声音的收音机,非要借去听不可。我们几乎同龄,可我比他幸运。他家是地主成分,他小学毕业以后,就不允许再上学了。我知道他是那样爱寻根究底的人,在小时候,什么玩具,他都要把它拆碎,弄明白究竟是什么构造,直至一堆散件为止。我怕他又要把我的收音机拆了,不肯借给他。
“借给我听听吧你就,只借几天。”非哥苦苦哀求我说。
“你会弄坏的。”我说。
“我保证……我发誓……”
毕竟,收音机没能“完璧归赵”。非哥把收音机借去的第二天,就被他公社的政法干部来家没收了去,理由是——哼,地主的“狗崽子”收听敌台。
我知道,这理也没法说得清了。在这么严肃的政治问题上,谁能不保持沉默? 电子书 分享网站
16 草绿色“原子弹”
我开始认真反思我的家庭出身的过错,企图彻底清除我那“小资产阶级”“两面派”家庭出身所遗传给我的“小资产阶级思想”和对待革命的“中间派态度”。我处处留意铲除这些有害于我的东西的一切机会,也留意在这些机会到来时努力表现自己忠实于革命的坚强决心。
有一个时期,我似乎感觉到革命的司令部已经受到严重威胁,需要重新有一些革命者勇敢地誓死捍卫它。许多的“革命者”已经发起组织了一些革命组织。他们印发传单,相互串联,组织庞大的队伍示威*……
革谁的命?革资产阶级的命!革“修正主义”的命!谁不拥护革命就革谁的命!那态度是坚决的,来势是凶猛的,声势是浩大的,也是史无前例的。那种火热的程度,已经足以使一个偌大的国家都沸腾起来了……
我非常钦佩学校的“革命者”那猎鹰的眼睛,他们从许多在平常不以为然的蛛丝马迹里挖出隐藏了多年的“定时炸弹”。今天是这个明天又是那个,都是原来的开国功臣,一夜之间都成了叛徒、特务、间谍和“走资派”,那个时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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