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那就是说……我的哥哥,终究还是耐不住寂寞回来了?”
“我一直以为,你对他,太宽容了。”
是,当年他确实可以下手更狠一些。可是最后还是放弃了。对这个哥哥,他并没有多少感情,在司年被送入医院治疗的时候,有一刹那,他甚至动过杀机。可最后,到底还是放了他一马。现在回想起来,并不是仁慈,那大约是一种萧索的心意,无可为,无不可为,仅此而已。
章殊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复又把她喊住:“顾恒波和那边的股份加起来,再拉拢些散户,就超过了林氏的持股。”
章殊怔了怔,下意识的避开他的眼睛,说了句:“对啊。”
“你记不记得,那时候我们去找顾恒波,他说对方的条件开得太苛刻,没法接受?是我重新又找他,劝他入股。”
章殊慢慢的转过身,继续听他说下去。
“现在看来,似乎是欲擒故纵。还真有一个圈套,就等着我跨进去,岌岌可危。”
章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声音最后却哑了下去,最后曼妙一笑:“我了解了,老板,辞职信我自己会递上来。”
林季常坐在那里,因为穿了黑衣,连俊美的轮廓都显得分外深沉,脸上则是叫人琢磨不透的神情。
章殊嫣然一笑:“老板,我知道你也不是不信任我。可是我不想折磨自己。我不会背叛你,可是我爱他。与其两边难做,不如就此退出好了。至于你们俩,斗得天翻地覆,就看各自造化了。”
有一瞬间林季常嘴角抿出了淡淡的笑意,似乎想说什么,可分明又不是挽留,最后颔首:“是,有些东西,本来就不该让女人参与进来。”
章殊走后,他独坐着,午后有特有的静谧,阳光如蜜如澄。这样的时光,很容易让人想起些什么。其实这三年时间,他常常不住的问自己,为什么可以煎熬着克制自己不去找她。他曾经以为那是因为惶恐,可其实并不是的。他见到她,会有天然的亲近,可心底却觉得有不真实的空洞,仿佛哪里缺了一块,再也拼凑不起来。即便昨晚,他对着她,讲述了整整一夜,亲自将那幅裂片补了上去。他在她的眼里,读到了动容——可那种动容是如此的若即若离,仿佛她只是在唏嘘旁人的往事。
时间慢慢流淌着,不刻意为谁停留,他不是当年的他,她亦不是。完整的情感,却只有自己留存了一份。仔细想起来,不免失笑,计较这点得失心境的时候,不免还带了些孩子气。
他缓缓的收起思绪,拨了章殊的电话:“离职之前,替我再做一件事。”
司年手里捧着一本书,盘腿坐在沙发上,空调的风吹在肩胛下侧,酸酸的很不舒服。她伸手去探了探了那里,触摸到了一条细细长长的疤痕,微微凸起。再往下,仿佛是华美的丝绸被勾出了一缕缕的丝线,真实而丑陋的烧伤。再度触摸上去,已经没有丝毫疼痛,人总是健忘的,连当时换药时能从昏迷中疼醒的感觉都三三两两忘得差不多了。
她又想起了林季常给她描述的那个炼狱般的场景,手就停在了那里,一时间静默着,直到有更冰凉的触感落在了颈下。司年仓惶着往后看了一眼,身子微微向前一倾,不自觉的要躲开他的触摸。
林季常的目光稍稍黯淡,他收拢指尖,低下头看着她:“一整天都做什么了?”
司年并不习惯和他太过亲密,听到他这样的语气,微微有些不习惯,于是把注意力放回了书上,闷声说:“看了看书。”
他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探出手去,接过她手里的那本书,在茶几上轻轻合拢,安静的说:“司年,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本来也有些话,想了一整天,打算找时间对他说的。这样一来,不由得好奇的看了他一眼,说:“什么?”
“抱歉。最近我生意上出了些麻烦。我需要给你找个地方住下来,确保你的安全。”
司年的嘴唇苍白,或许只是想起了那个故事,莫名的害怕。
他似是知道她的害怕,轻轻笑起来,有一缕阳光在他唇角温暖的晕染开,司年听见自己的心跳快了几拍。
“要限制你的自由,我觉得很过意不去。可是我向你保证,只是很短的时间。”
她的唇上有淡淡的唇纹,仿佛花瓣上细细的经脉,隔了很久,终于问他:“为什么?”
林季常想笑,头脑在那一刻几乎要毫不犹豫的说出这样简单的答案,可是第一个字落在唇上,他终于还是忍住了。其实很久之前,他就用力的抱住她,然后对她说:“我爱你。”
可惜,她还是忘了。
石峰。顾氏集团。
王先生抽了一支雪茄递给顾恒波:“试试,发酵六年的。”
顾恒波坐着,并没有伸手去接:“我不抽,谢谢。”
王先生点点头:“也好,抽一支少一支,现在要找五年以上的也不容易。”开始有微末的烟气味道散开,他的目光却在冉冉而起的烟雾后边愈来愈亮,“听说一会林季常要来找你。”
“所以我在等你离开,除非你愿意留下来,关南的股东会议改在这里开,我也没意见。”
他呵呵的笑起来:“顾先生,看得出来,你不喜欢和我打交道。不过,幸好,你是标准的商人。合作愉快。”
顾恒波连笑都不曾露出半分,亦站起来,他比王先生略高了些,视线微微向下:“不,具体的说,是我不喜欢你背后的人。”
“是,你现在借给我们的,将来拿回来的时候,一本万利。”
顾恒波终于笑了出来:“是啊,这招欲擒故纵,也由不得林季常不信了。谁会相信林季飞会有这手?壮士断腕?拼着把林氏一半基业不要了,也要把弟弟拖下来。”
王先生轻轻颔首,似乎有些感慨:“仇恨这个东西,和烟丝一样,也是发酵的时间越长,越发香醇的。”
电话进来,短短一句话,顾恒波点头:“他来了。”他目送王先生离开,又等了一会,站起来笑:“稀客。”
林季常走近他身侧,淡淡的说:“以后见面的机会很多。”
顾恒波踅眉,旋即舒展开唇角:“我说得不准确,应该是在石峰我们见面机会不多。”他似是意有所指,眸色浓得能滴出墨来,其中又隐隐透着锐利的芒刺。
林季常倒是无动于衷:“我以为人人都知道我厌恶这个地方。”
此时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林季常颇不耐烦的看了一眼,片刻后,向顾恒波颔首说了句:“抱歉。”他似乎并不避讳有人在场……只是略略转开身子,语气轻柔:“怎么了?”
只讲了两三句话,他就挂上了电话。回过身子,顾恒波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然后静静的说:“我有个想法。”
林季常示意他说完,最后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你觉得我会同意?”
顾恒波冷眼看着,淡然一笑:“不会。但这是个好主意,我总想说出来试试。”
大隐隐于市。司年头一个念头就是这样。
林季常将她送到了翡海市中心的一幢高层住宅里。不远的地方,就可见关南气势如虹的大楼。日暮相接的时分,她在阳台上看着脚下车水马龙,繁华若韶光,忽明忽暗的透着隐约的脆弱。
她的手扶着栏杆,视线微微有些恍惚,其实心里还有最要紧的话没有对林季常说,可是那番话,却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身后的门轻轻一响,她不由自主的回头,浅浅一笑:“你怎么来了?”
司年笑起来并没有酒窝,可偏偏看起来精致可爱得像个娃娃,淡淡的温柔。
“刚从石峰回来,过来看看你,怕你太无聊。”他在她身边站着,窗外斜阳如残血,“你要真的想出去,我会让人陪着你。可是这几天暂时还不行。”
司年看起来很平静,如波澜不惊的涓涓水流:“噢,其实没什么,我一个人呆着也很好。”她有些孩子气的笑了笑,“就是今天有些想去对面街上买些东西。”
林季常伸手去抚了抚她的头,低声笑着说:“你让陈晨去给你买。”
这一次司年没有避开,她微微扬起头看着他。
地平线的尽头,轻柔的雾中,已经升起了这个夜晚第一颗星子。柔美的一点星光,并不张扬,幽暗的夜色中,会给茫然的夜行人指明方向。
“如果你那么爱我,过去的三年为什么不来找我?”
“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又为什么要重新告诉我这一切?”
仿佛这是困扰她很久的问题,她的语气丝毫都不激烈,相反,却不深不浅的流进了哀伤,这样问他,让他避无可避。
林季常静默了数秒,语气不见迫切,轻缓的问她:“你还不愿意原谅我,是么?”
司年向后退了一步,恰好避开他气息笼罩的范围,笑容轻透而明快,她喃喃的说:“你真的错了……其实一直以来想不明白的,只是你而已。”
她微微笑着,却说不出的疏离,又有不自觉的漠然:“是你心底不肯承认吧?其实你应该很清楚的知道,如今的我,再也写不出那样的文字了。我看到那篇文,听到你讲的故事,心情复杂,可是对我来说,那就是别人的故事。我找不到那种感觉了。”
“你不来找我,是因为你知道我几乎变了一个人,你只是在怕自己失望。”
“至于现在,我想更好理解,我和她,只是长得一模一样……你爱她太深,是希望找一个人分享那段回忆么?可是,抱歉,即便到了现在,我依然找不到一点点回忆。”
“林先生,你问我是不是还没有原谅我……你难道不是问错了么?我不知道三年前的自己会不会原谅你……我真的不知道。”
她的声音很柔很轻,却带了斩钉截铁般的决心,对于林季常来说,却不啻于当头的棒喝。他仔细的听她说完,目光中有亮光闪过,仿佛擦拭过后的利刃,却不知是狠狠切入了谁的内心深处。他想要开口反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旁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