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晃晃脑袋,笑,以为很痛的,却不过如此,远远比不上心痛那么刻骨。
这一刻的她,不是骄傲的校花也不是老师的宠儿父母的宝贝了,她只是沈微微,一个爱着骆驼的姑娘。
后来纹身完全愈合,那些字母像是与生俱来一般嵌在脚踝上的时候,她脱下细带子的白色凉鞋,展示给骆驼看。而骆驼,沈微微说,骆驼,他瞄了一眼,打了一个冷颤,沉默了半天,说,穿上鞋子吧,把它洗掉吧,我不想看到你这样做。
高二快结束了。
我爸依旧没有消息,我妈对他的咒骂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狠心。我猜,她越来绝望,也越来越想念那个让她绝望的男人了。
流浪歌手果然信守诺言,在每年西米露生日这天,带着她从所有人的视线里消失几天。余下的300多天,西米露都靠反刍过日子。这种反刍也成了一种祈祷。
我很想理智地敲她的头说,老西!那种混江湖的男人,不值得你浪费大好年华啊!
可我一想到苏长信,我就立刻闭了嘴,就那样一个男孩,连牵手也不曾,连许诺也不曾,我还一直念念不忘啊!
其实我的念念不忘,其实也是一种祈祷不是吗?
骆驼要去参加一个英语竞赛,去成都。
他并没有得意洋洋,他和我一起坐车回镇子看他妈妈时,他的心情总是有点低沉。
可那天他不知哪里抽筋了,他说,糖果。我给你讲一个笑话吧。
有一个人,有一天,他想去称体重,就跑去会说话的电子秤那儿,在他前面,有一只兔子和一只猪,兔子跳上去,电子说,3公斤,体重正常。然后猪又跳上去,电子秤说,120公斤,好大一只肥猪!完了那个人又跳上去,电子秤立刻报警,说,请一个一个来!
这个笑话,又旧又老,一点也不好笑,但我还是噼里啪啦笑得前仰后合。我只是想掩饰我心里的不安和不满,你是在暗示我很胖吗骆驼?
说实话,我有一点介意啊。但我,还是决定,一点点地,挣扎着忘记这个玩笑,让自己变得不卑不亢起来,就如他赞许的一般。
骆驼去成都的那天,沈微微跑到宿舍来找我。她背了一只大包,戴着一顶遮阳帽,她一进来就说,糖果,马上收拾你的东西,简单一点,跟我去看骆驼!
我根本没有问为什么怎么去,我就从绳子上扯下毛巾,从箱子里翻出一条裤子一件T恤匆匆塞进书包,说,走吧。
我被她那种毅然决然不容分说的气势蛊惑了。
我们坐了3个小时的班车,到达成都南边的长途汽车站。沈微微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兴奋地叫一辆出租车,说,去某某路。英语竞赛的主办学校就在那条路上,沈微微拖着我,在附近找了间小旅馆,住下,洗了个澡。然后又催着我,去采购了一大堆东西,什么铅笔橡皮尺子饮料口香糖雨伞饼干牛奶,甚至还有一只奶瓶!她解释说,考试会很累的,会累得不想动弹的,骆驼可以把水灌进奶瓶躺在床上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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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五、我们,不再是两生花(2)
第二天,我们一早就起床,躲在骆驼住的宾馆楼下,看着骆驼走出来,我们就跟踪他,一直跟到考场。然后顶着日头等在考场外,看着他出来,又跟着走回去。
骆驼和平时差不多,走路的时候迈着大步子,目不斜视。看着他走在前面,沈微微领着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已经热得晕乎乎的我,忽然心头一凉,这件事,其实与我无关。就算是虚荣,我的虚荣,在沈微微面前,也不值一提。
何况,面对我刻意的殷勤,骆驼,他也刻意在疏远我,冷淡我,甚至,打击我。
比赛完了,沈微微才拉着我从街角跳出来,把骆驼吓了一跳。
与我们一起坐车回家。我一路都在睡觉,不清楚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也错过了沿途美好的风景。
甚至,还错过了和骆驼道别,等我醒过来时,车子已经到终点,沈微微说,骆驼在城东车站就下车了,看你睡得死,就没叫醒你。
我晃晃脑袋定定神,看看窗外,已经灰蒙蒙一片。车上不知是收音机还是录音机,正在播着一支歌,那个歌手的声音,恍惚像苏长信,又恍惚像流浪歌手,他在唱:青春的花开花谢让我疲惫却不后悔,四季的雨飞雪飞让我心醉却不堪憔悴,轻轻的风轻轻的梦轻轻的晨晨昏昏,淡淡的云淡淡的泪淡淡的年年岁岁……
我恍若置身苏长信在阿婆家住过的那个房间里,黄昏的雨珠,滴落进湿润的草丛,一颗颗砸得粉碎。
我再次祈祷起来。
接下来的暑假过得沉闷而辛苦,我和西米露都不是成绩优异得可以睡大头觉都能考上大学的姑娘,我们各自在家里,埋头默默努力。
开学后,整个高三年级的气氛也变得紧张沉闷了许多,连沈微微都安静了下来,不再对骆驼频频进攻。
西米露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平房,说是为了安静地学习,其实,她是为了流浪歌手一年一度的光临做准备。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凳子,我也常常去,坐在唯一的一张凳子上,和蹲着的她,一起用唯一的一只煮牛奶的小电锅,煮绿豆汤,煮番茄蛋汤,煮银耳汤,煮可以在小奶锅里煮的一切汤汤水水。
这是我们的闲暇时光,像黑夜里擦亮的一根火柴,光芒短暂而难得,转瞬即逝。
秋天的时候,一个男人走在青石板路上,穿着闪亮的皮夹克和皮鞋,脖子上戴着一根粗粗的澄黄色金链子,他踏在地上的声音,比我妈挑着货物的“噔噔”声更加响亮。他径直走到我家的杂货铺前,轻松而大大咧咧地说,我回来啦。好像从前他下班时回到家里一样。
他是我爸。
他腰粗了,肚子大了,脸上皱纹多了,连五官都有点陌生了。
但他的确是我爸。离家7年几乎杳无音信的我家的顶梁柱。
我妈怔在那里,她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爸。她看了好半天,最后,她双手掩面,放声大哭,她一边哭一边说,老天爷呀……
我站在柜台旁,默默流泪。眼前的男人,这个给予我生命的男人,却在我的生命里,整整缺席了7个年头。这缺席的7年,我很难一步跨越,像他一步跨越,把我们搂在怀里一样。
他回来后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不是“我要好好和你们母女俩一起好好过日子了”,而是不停地,反复地说,我要补偿你们,我要补偿你们。
我不知道他究竟赚了多少钱。反正从邻居的目光和议论里,从他给我们买的吃穿用一切的东西里,从他说起钱的神采里,我肯定,他真的发财了。
他果然马上去镇子新建的街道,物色了一块地皮,然后马上召集工人开始盖房子,材料源源不断地运输过来,房子建成的速度之块,令人难以想象。
然后是装修。
然后是租了大卡车去市里买家具和电器。
我妈把杂货铺关了,她眉飞色舞,叉腰挺胸,为新房子忙来忙去。我爸说,新街肯定是将来张庙镇的经济中心!新房子的一楼,全建成店铺!
看着他的牙刷摆在杯子里,毛巾挂在架子上,听着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听着他邀结朋友在家里打牌的声音,甚至看到他摆在门口的鞋子,我都安心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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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五、我们,不再是两生花(3)
虽然我和他,并不亲近,也很少说话,但只要确定,这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他已经回到这个家里,我就再也不担心半夜会有贼破窗而入了。
我妈也变得温柔和好看起来。她不再大着嗓子说话,也不再抱怨咒骂首如飞蓬。她又开始哼起老歌儿,脸上显出少女一样的娇羞来。
这是我最愿意看到的妈妈。
我带上西米露到我家的新房子过周末。
我妈不再用看小妖精的眼光看西米露了,她热情地招待她,还叫她以后多跟我一起回家玩。而我爸,对这个变得差得多让他认不出来的小姑娘,也十分地赞赏和关怀。不停地问她的学习,她的生活,还给她夹菜。
面对这样的热情的氛围,西米露鼻子一红,放下筷子,落下泪来。
我爸忙问,你怎么啦。
西米露说,我想我妈了。
西米露的妈妈,也已经7年不回家了,只是邮回家的钱,越来越多。
其实,关于西米露那个漂亮得近乎完美的妈妈,镇子里流传着各种不同版本的风言风语。嗯,这是一个敏感话题,不适合在西米露的面前提起,我妈只能是,徒劳无功地安慰她,放心吧,妈妈会回来的,放心吧。
安好的日子并不长,还没到春节,我爸又打算走了。
但这次可没7年前那么容易,我妈流了一枕头的泪水就放他走了。
这次,我妈扔给他一把菜刀,这把菜刀,在我爸不在的7年里,一直放在她的枕头下,她才把它收起来放回厨房,这次,她又把它抽了出来,她说,你要是想走,先把我们娘儿俩杀了吧!
我爸捡起菜刀,陪着笑脸哄我妈,你别急别急啊。你看,我要是不出门,能挣回今天这么多钱?要是没这些钱,哪来新房子新店铺啊?
我妈也来了气,你还好意思说!你几年都不回家,你知道这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只差没去跳河了我!
我爸依旧好脾气,他说,我那不是没挣到钱我没脸回家也不敢说啊,我再也不会啦。我保证,我半年就回来一次。
我妈还是不依,有这些钱,有这几个铺面,我们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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