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彬已經將車子開到大門口,我扶著母親進去,自己坐在她的身邊。
車子駛向溪江區的方向,母親目視遠方,眼睛裡有光芒閃爍。到處是拆遷地,到處是機器馬達在轟鳴,母親指著一塊空地說:“以前這地方還是廠子,我曾經在這裡幹過。”
“是。”我和健彬幾乎異口同聲回答。
母親腦子清爽的時候,什麼都能回憶起。我又悲又喜,想到她還能認我,罵我“死丫頭”,那股溫情慢慢盪漾,我忍不住摟住母親的脖子,叫了聲“媽”,便哭了起來。
母親雖是面無表情,但任由我摟抱著。健彬開著車,什麼話都不說。車子裡除了我低低的抽泣聲,安靜極了。
我和母親的團圓飯是在田媽家吃的,健彬作陪。田媽最是高興,枺鞒兜馗赣H聊家常,母親也開心起來,偶然發出熟悉的帶點尖銳長音的笑聲。
健彬要回去了,我送他到安置區大門口。
“你回來的事,我要不要告訴韓叔叔?”健彬問我,“他一直在打聽你的消息。”
我有點錯愣,聽這稱呼,難道還洠Ш晚n嫣嫣結婚?
“無所謂。不過,我不希望他出現在這裡,我媽受不了刺激。”我思忖了片刻,決定不再逃避這個人。
健彬會意的笑了。
家裡總算安頓下來,我開始出去找工作。韓淳的電話洠в衼恚梢娊”驔'有特意匆匆去告知,一切順其自然,這點倒與我不侄稀{韓淳的人際關係,我要個好工作輕而易舉,可是我不想依靠他。
我才跑了兩天勞動力市場,顧俊顥的電話來了。
他在電話那頭爽朗地笑,“好消息啊,金敦大酒店正在招人。以前你不是去過中興嗎?你有經驗,我推耍Я四恪=鸲乜墒俏逍羌壍模霾粫e。”
我聽了也很高興,約好第二天由他陪著去面試。
那天,我和顧俊顥出現在金敦大酒店大廳。那高檔豪華的設計,金碧輝煌的裝飾,把我帶進了一個美麗、神奇的世界。我仿佛不是從兩千多年的朝代而來,而是更遠古,對眼前眼花繚亂的裝潢竟驚得手足無措。
顧俊顥帶我乘觀光電梯上去,在十五層停住。有位行政人員過來,顧俊顥與他輕聲耳語幾句,那人引導我們進了行政總監辦公室。
“請你們稍等。”
待我們在沙發坐定,那人給我們倒了茶,很有禮貌地椋чT而出。我安靜地等待著,看顧俊顥一臉淡定,心中的忐忑不安逐漸消除了。
門輕輕推開,一名中年女子進來,乾爽的衣著,親切的笑容。
一見她,我霍然起身。
“宜笑,你好嗎?”女子笑著問。
我心裡一激動,口吃了,“顧……顧大姐,怎麼是你?”
顧大姐大笑道:“是不是很吃驚?一聽到小弟說起你,我也是這樣的吃驚。”她回頭親昵地拍拍顧俊顥的肩膀,“小顥,這次大姐真信了,確實是這個韓宜笑。”
原來他們是兩姐弟,怪不得都姓顧。我傻傻地站著,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顧大姐說:“我向來看好你的能力。我安排你去中餐廳當主管,如何?”
我尚在猶豫,一旁的顧俊顥笑著說:“大姐眼光好。”
顧大姐輕打了一下弟弟,笑簦чg,辦公桌上的電話鈴響了。顧大姐接過,說了一會兒話,最後道:“我讓她下來。”
我跟顧大姐去中餐廳。看了廚房,又環顧了周圍的布置,我這才平靜地告訴顧大姐,“還是讓我先從服務員做起吧。我不想讓人以為我是開後門進來的,我要以實際行動告訴他們:我行。”
“以才服人。好,大姐支持你!”顧大姐讚許地笑道。
我也給了她一個微笑。
翌日開始,我正常上班,緊張而忙碌的日子開始了。顧俊顥偶然會來看我,我專心於我的工作,他往往跟我打個招呼,就鑽進他大姐的辦公室。夜間回去的時候,顧俊顥如果在,他會送我回家。更多的時候,我獨自乘公交車回去。
健彬很少露面,只是偶然打電話過來。他說他最近忙於醫學論文,手頭事情太多,話語裡透著關切。聽說我找到了工作,他顯得很興奮,我在電話這頭被他的興奮所感染,就扯些發生在酒店裡的有趣的事。
似乎,我和他從洠Оl生過感情糾葛的事,一切那麼自然,那麼通暢。
洠н^多久,健彬告訴我一個預料中的消息:韓淳要見我。
我洠Оl任何牢颍皇禽p聲說:“好的。”
掛了電話,我偷眼看了看毫無所知的母親,她正雙眼直直地看著電視。我長久的怔忡,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裡,那顆心才有了些微的顫抖。
這個人,曾經和母親相愛,他是我的父親。
我拿什麼去接受他呢?
和韓淳見面,竟選擇在夜間。
我提早一小時下班。約定在金盾大酒店不遠的咖啡館裡,那裡地處偏僻,不會遇到熟人。
韓淳端坐在沙發上,特意戴著金絲眼鏡,看過去斯文而儒雅。這麼多年他除了肚腹略有凸出,看不出一絲蒼老的痕跡。我慢慢地走過去,他抬眼望住我,面上紋絲不動。
他越來越有官相了。
兩人間隔了紫檀長條桌,我隨便點了杯咖啡,坐著等他開口。他將手上的煙蒂掐了,微微眯著眼,神色不起波瀾。
靜默了片刻,他終於出聲道:“我記得我們上次見面,是在六年前的冬天,臨近過年的時候。”
我嘲諷似地笑了笑,說:“我現在年紀已大,用不著一定要參加高考了。”
“你可以用別的途徑學習,學海無涯,學無止境。”
他又操起那副官腔,我扭過頭去。落地玻璃窗外,夜燈璀璨通明,一層一層橫街尽_,蜿蜒如一條巨龍,車子融入在茫茫夜色中,川流不息。
生活在現代的人,日子多姿多彩。他們看得見夜裡的風景,自然不懂夜裡的黑。
六年來,我光顧著在黑夜裡摸索,哪裡會顧及到人的心,會如此的變幻莫測?
沉默了一下,韓淳溫聲細語道:“當然,你有你的選擇,我絕無干涉之意。打你還未出生,我就洠Ыo過你一點關懷,心中有愧。你外表堅強,會吃苦,這一點極像我年輕時候。宜笑,希望我們能夠好好溝通。”
他望定我,眯了眼靜待我同意。我不出聲,心底卻忍不住一震。
這個人,終於向我妥協了!
他承認犯過錯,雖然不夠徹底,至少開始承認。對於這樣身份的人,多麼的不容易。
也許我學會了鎮定,儘管心潮澎湃,依然神色淡淡道:“我會考懀А?墒钦缒闼f的,我有我的生活方式,不可能像某個人,不是嗎?”
“你指的是嫣嫣吧。”他搖搖頭,無奈道,“她和你截然不同,任性、嬌氣、肆意妄為。”
對韓嫣嫣,我一無所聞,也不想去問。可韓淳情不自禁地又嘆了一句,“唉,每次面對她,我總感覺自己是個失敗的父親。”
六年的經歷將我對韓嫣嫣的感覺稀釋得模糊,好像是百年前的虞琪,狡黠而詭異地笑著;又好像是虞纖纖,最後那些別有深意的話語,依然在耳畔繚繞盤旋。
不知不覺的,我的頭又疼起來。假裝不曾聽見他的話,眼光落到窗外。外面不知何時停了一輛紅色跑車,一對年輕男女的身影一晃而過,我洠淼眉白⒁猓豢匆娔桥募t大衣迎風飄動的後敚А
待回過臉,桌上敚Х胖化B百元大鈔。
我驚愕地想問,韓淳敚肿柚刮遥溃骸袄戏孔硬鹆耍銒寗偝鲈海悴殴ぷ鞑痪茫已e一定很缺錢。這些先拿著,有什麼困難儘管來找我。宜笑,我是你父親。”
我的確缺錢。記得有句話:錢不是萬能,但是洠в绣X萬萬不能。我過於窘迫,眼前的這疊錢實實在在誘惑了我。
“我收下,將來賺錢了還你。”
韓淳露出滿意的微笑。
我正要將桌上的錢放進包裡,後面■■的高跟鞋聲音,一道火紅的身影閃現在眼前。來不及看清是誰,一隻手從天而降,幾乎是凶猛地奪過我手裡的鈔票。
來者竟是韓嫣嫣。
她的後面是健彬,滿臉惶然地想拉住韓嫣嫣,卻被她一把推開。韓嫣嫣凶惡地盯著我,胸口起伏不定,我能聽到她急促的喘息聲。
女兒突至,韓淳吃驚不小,正站起身叫一聲“嫣嫣”,韓嫣嫣手中的鈔票砸在我的臉上。
錢散了,落了一地。
“不要臉,這是我爸的錢!你們母女裝著可憐騙人!你媽是老乞婆!你是小巫婆!”韓嫣嫣大罵。
“嫣嫣,不許亂說!”韓淳和健彬幾乎同聲喝道。
韓嫣嫣猶不罷休,指著健彬道:“鐘健彬,我就知道你喜新厭舊!你聽著,只有我甩你,你不能甩我!要是發現你跟這個女人在一起,我跟你洠辏
緊著著,她將矛頭指向親生父親,“我告訴媽去,爸爸像個吝嗇鬼似地一毛不拔,原來錢都流到神經病家裡去了!”
“嫣嫣,那輛跑車還是新買的!”韓淳低聲咆哮道。
“我都磨了兩年了,您才給!您對自己的女兒多苛刻啊,對外人卻厚著臉皮送上門去,我都替您害臊!”
我聞言,掉落的鈔票一張都洠欤W员称鸢妥摺
韓嫣嫣從後面追來,邊追邊用惡毒的語言罵個不休。健彬喊著嫣嫣的名字,試圖阻止她。仨個人就這樣出了咖啡館。
在洠в腥魏稳朔纻渲拢彝蝗晦D身,摚鹑^重重地擊在韓嫣嫣的臉上。韓嫣嫣接連倒退了幾步路,便軟柿子似地倒在地上。
這招是我從司鴻宸那裡學來的,目的是防身,洠氲綍迷陧n嫣嫣身上。
我好整以暇地站著,冷眼看韓嫣嫣。韓嫣嫣一臉驚恐,直到健彬扶起她,她下意識地用手背撫摸鼻尖,卻見滿手背都是鮮血,這才哇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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