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Snow把头歪向我这边,枕在沙发上眯着眼睛说:“依逢,我不会离开你的,除非等我们都老了,老得走不动了,老得快死了。”
我看着她美丽的侧脸,甜美的气息离我的脸很近很近,轻柔地吹拂,像一个一触即碎的梦。忽然,我开始绝望,绝望到想哭。我说:“Snow,你知道法国吗?”Snow乖乖地点头。我说:“我要去法国的,你知道吗?是我自己要去的,那里有我的梦想。我想去看看法国的天空是不是像青岛一样蔚蓝。我还想去塞纳河畔上眺望有没有玻璃船。我还要去普罗旺斯去看一望无际的薰衣草和向日葵。”
Snow仿佛陷入了那美丽的想象里,许久她说:“我等你回来。”
“如果我不回来了呢?”
Snow赶上期中考试,我每次给她打电话,她都像刚从梦里惊醒似的“啊”一声,然后叽里咕噜地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等她讲完了,平静下来,她会说一句让人吐血的话:“对了,你是谁啊?有什么事吗?你有事我也没办法,因为我没有时间。”
我在电话的这端哈哈大笑,连病房外面的走廊里都听得清清楚楚,主任医生好奇地从窗户里瞅了一眼,走了。我说:“Snow,等你考完试,我们去KTV唱歌,一人一个麦克风。”Snow说好,我们互相道晚安,窗外的夜色正浓,冰冷,我才知道自己的手臂已经麻木得不能动弹,那些液体还在源源不断地进入我的蓝色静脉。一切刚刚好,我们都忙着,没有给对方微笑的时间。
我又感觉头痛了,很痛很痛,像要裂开一样。在我心里,那些快乐的感觉像湖面上的倒影一样,一块小小石子就可以使之模糊到不见。Snow说,她只要比我多活一天就够了。她不仅可以比我多活一天,而且,她会比我多活一年,十年,几十年。她以后会嫁人,会生个很可爱的小孩,会很疼他。等她很老很老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想起我。
我笑了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门“吱呀”一声开了,黑暗里,一个白色的影子走进来,在我床边站了一会儿,我的呼吸均匀清晰,她顿了一下就走出去,门“吱呀”一声又关上。我冷哼一声,住院的这几天,每晚都有护士来查房,好像怕我忽然之间就在黑暗里死掉,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闭上眼睛开始做梦,梦见十二岁的时候第一次见Sonw的样子。
第一次见Snow,她藏在学校四季青茂密的叶子后面哭。我和几个小孩子在操场上踢足球。那个壮壮的男生一脚把球踢得没了踪影。我跑到四季青丛里找球,球是找到了,一抬头却遇见一双小鹿班比一样的眼睛,那双眼睛已经变成了粉红色;盈了满满的泪水。那一瞬间,我已经看见了一个没有翅膀的小天使。
我喜欢这么有个性的小女孩。
我说:“我叫林依逢,Snow,我们做好朋友吧,我请你吃草莓蛋糕。”
那天,Snow擦了眼泪,我拉了她的手回家吃草莓蛋糕。Snow看着我妈妈,大眼睛里都是向往,甚至忘记了吃蛋糕,她孩子气地问:“阿姨,我长大了也会像你那么漂亮吗?”现在想想,Snow那么单纯的孩子绝对不会有心机地拍马屁,说好听的话。女人遇见这种情况都是愚蠢的,一个疑问句变成了一个恭维。妈妈说,她喜欢这么乖巧的孩子。
后来妈妈就一直很喜欢Snow,可是Snow再也没有说过这句话。她越长越漂亮,破茧成蝶。而妈妈的皱纹和肥肉一天比一天多。
包厢的灯光很暗,那种铁锈的红色。Snow握了麦克风在那里试效果,我站起来去拿水果的时候,眼前就那么黑了一下,像快要烧坏的灯泡,忽明忽暗。我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Snow的影子,她穿了暗红的毛衣,包厢的颜色似乎要将她吞没。我害怕了,我喊:“Snow。”Snow“啊”了一声没有回头,继续试效果。我坐在沙发上,冷汗浸湿了内衣,不一会,眼睛终于重新亮起来,我像逃过一场死亡一样,虚脱的感觉不停蔓延。
Snow一直不停地唱歌,她唱:你说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我们死也要在一起。我说,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咯咯地笑:我们这辈子死在一起吧。我吓了一跳,好久没回过神来。
下
我去医院做检查,主任医生拿了拍的脑部片子给我看:“瘤子开始压迫视觉神经了,如果不做手术的话,不久大概就会失明。”“那如果做手术呢?”我手脚冰冷地看着他波澜不惊的脸。主任摘下眼镜装作擦镜片,嘴唇蠕动挤出来一个我意料之中的事实:“成功几率几乎为零。”
我看见卫生间镜子里的男孩满脸的泪水。
看着Snow兴奋的样子,我几乎不忍心把离开的话说出口。假如我走了,她会哭吧,她就是那么爱哭的姑娘。她最好快点把我忘了,否则她想起来我的离开会难过。但是如果她忘记了我,那要怎么办?Snow问:“依逢,你在想什么?”她的眼睛在眼前忽闪忽然,像那么美丽的黑葡萄。我说:“我在想,我马上就要去法国了,而且不会回来了,你会不会难过。”
Snow愣了愣,然后笑:“我不难过,我知道你绝对不会丢下我的。”然后倔强地回过头看那两只美丽的天使鱼。
妈妈说:“依逢,退学手续已经办了,你和爸爸去法国的护照也办好了。”我说“哦”,看着妈妈苍老了许多的脸,她一定整天偷偷地哭吧,否则不会有那么多白头发。妈妈低下头:“你想去什么地方就快去吧。”意思就是,你的时间不多了。
我要去法国。
“Snow?你要快乐哦。”
“嗯。”
“你明天会去送我吗?”
“不会。我如果去了我会哭的。”Snow微笑地伸了伸舌头。
我们接吻吧。
这是我们第一次亲吻也是最后一次。也许我在死的那一刻,还能记得这嘴唇的柔软和温暖,不会觉得冰冷可怕。我会相信人的灵魂脱离肉体的时候,迎接我的不是黑暗,而是一位天使。那只叫十三的天使鱼像海豚一样蹦出水面,又落下去,溅出一圈浅浅的水花。对了,请你们一定要保佑我的Snow一生幸福。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周围的白色冰冷地刺激着我的视觉,手臂上打着点滴,头撕裂一般地疼,一点力气都没有。妈妈的脸色很憔悴,像是几天没有休息好。我怎么会在医院里?我只记得晚上从Snow家回去,就睡觉了,然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没想到在病床上醒来。我无力地闭上眼睛,我明白,我再也去不了法国了。
在医院消磨大朵大朵的时光就是在等死,是一种难忍的折磨,医生每天都给我注射很多镇痛剂。我甚至能感觉到我脑子里的瘤子在疯狂地成长,一寸一寸地摧毁我的神经。终于有一天,天全黑了。我以为那是黑夜,一丝光亮都没有,我开始睡觉,我告诉自己,醒来以后天就亮了。可是醒来以后,天还是黑的。我哭了。
我的记忆开始减退了,关于Snow的记忆,那么清晰的记忆开始一点一点地消失,最后我只记得那张美丽如天使的脸。妈妈说:“你过些日子会不记得任何人,但是,你心里要知道,在你身边的都是爱你的人。”
我从鼻子里哼出声来,脑子里大片的云朵开始散开。
在想起Snow的最后一秒,我是欣慰的。我十八年的生命里,有黑暗,有光,我看见了光,黑暗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而Snow永远都不会知道。
上
圣诞节那天晚上果然下了很大的雪,整个城市美丽得像童话里的冰雪王国。我把袜子挂在床头,彩色的袜子,像彩虹一样,不知道圣诞老人会不会喜欢它。暖气管子坏了,屋子里和外面一样的冰天雪地,修理工人忙着陪他的女朋友吃圣诞大餐。他说,明天修理不要钱了。
我穿的羽绒服很长,是林依逢买的,一直到脚跟,黑色的,再戴上那个尖尖的镶着兔毛的帽子,就像个从古代巴比伦来的女巫。我问林依逢:“好看吗?”他撇了撇嘴说:“起码在大雪天丢不了。”
我喜欢林依逢,他喜欢的我都喜欢。
我出门的时候涂了粉红色的唇彩,果冻一般的清透颜色遮住了唇上的苍白。主任医生指着我的脑袋说:“Snow,你贫血太厉害了,要多吃些牛奶鸡蛋和肉。”我乖乖地点头,回家接着吃青菜。三年前,姥姥去世后,我开始吃素,希望她老人家能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好一点。
林依逢在繁华的中乡路的街角等我,那里有一家素食餐厅,他定了位子。他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有钱人家的小孩最大的便利就是有很多很多花不完的零用钱。街上的人很少,偶尔有一些匆匆经过的,也是赶着回家或者去赴约会的人。林依逢的帽子上落了大朵的雪,我说:“怎么不去里面等。”“一样的,同样是无聊。”是啊,等人是很无聊的。他伸手拍干净我身上的雪,然后服务生带我们进去。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很奇怪地看了我们一眼。我承认,我们都是小孩子,都是长得漂亮出色的小孩子,早早地就有了自己的小男朋友和小女朋友的小孩子。
我吃了很少的生菜沙拉,他说:“饿死你算了。”我露出雪白的牙齿冲他笑得那个叫天真无邪呀。我说:“你有没有看过《蓝色生死恋》啊?你知道女主角是怎么死的吗?她就是饿死的。因为后面的几集,她只顾着生病,都没有吃东西啊。”我自以为讲了一个很有创意的笑话,眯着眼睛乐个不停,林依逢恼怒地把叉子摔在盘子上,绷着脸的样子像极了无理取闹的小孩。他说:“干吗一直在说死啊死啊的,很好笑吗?”我低了头没有说话,他招呼服务生买单,似乎不欢而散。
我回到家,屋子里很冷,床头还挂着彩色的袜子,可是瘪瘪的,什么也没有。我望着窗外发呆,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圣诞节的晚上,有雪有月亮,屋子里暖气充足,我抱着姥姥的骨灰盒坐在窗前对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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