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贝,夹在两只碗之间。
她没有真正的工作桌,她双腿跪在一个用金黄的麦秆编织的蒲团上,身子伏在面前的面食桌上,姿势像极了一个日本女子。
她正在别人的鞋垫上作画。鞋垫是细棉布精制的,中间夹着麻布或者压得平整的玉米苞叶。等她画好了,那些女人便依照她画好的轮廓用鲜艳的毛线一针一针的填充,填充完了之后用刀具小心翼翼的从中间切割开,那几层中间的玉米苞叶被细密的针脚串成了马蜂窝,她们仔细的用缝衣针把它们从毛线里挑出,鞋垫便做好了。它们像一块八字形的温暖花园,花团锦簇,五彩缤纷。
她们会把这些鲜艳而温暖的鞋垫留给自己的女儿出嫁,也有心灵手巧的女孩自己来做,送给她们的恋人,她们想着自己的这份礼物每天躲藏在鞋子里,跟随着她们的恋人,便觉得甜蜜安稳。在*,极度的尊敬一个人便会去亲吻他的脚,鞋垫亦有着与这种仪式同等的意义,不同的是,表现在爱情里,这便成了一份多么细腻隐藏温暖而又谦卑的礼物啊。
她为她们画一双五角钱。多是一些吉祥的花朵和鸟虫,比如牡丹,梅花,海棠,鸳鸯,凤凰,蝴蝶……她用铅笔淡淡的打一个草稿,再用圆珠笔认真的画上去,她必须非常的小心,因为布面软绵绵的,却不能修改。她弓着身子,把脸紧紧地靠上去,比画工笔国画还要严谨的样子。那个姿势很让林幽觉得美丽如画,又莫名心痛。
他很想欢快的打开门,高声的叫着,我回来了。可是,他总是做不到。她们母子两个相依为命,彼此深爱,却很少交谈。自从他懂事以后,便羞于用亲昵的动作表达他的情感。她的母亲或许是因为同时要担当父亲的角色,亦或者天性使然,也总是严肃而忧伤。但她是一个无可挑剔的母亲,她会洞察她的儿子所有的心思,并且不动声色的满足他。 。。
像猫一样哭泣 第一章4
她发现了蹑手蹑脚像猫走进来的儿子,锤着脊背站起来。那个时候,她们常常有短暂的沉默的对视。她从不告诉儿子她自己的过往,所以在林幽的眼里,母亲是神秘的,但因为他与她柴米油盐的生活在一起,这神秘并不是黑色的,而是微黄的白,那种枯萎的栀子花的颜色。温暖贴切,像在捉迷藏的游戏里蒙着眼睛触摸一个熟悉的人的脸。
她们沉默的把倒扣的碗一个一个揭掉,她为他盛粥,微笑着递给他。一开始,他会常常忍不住在饭桌上问起他的父亲。
他说:“妈妈,爸爸是怎么死的?”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甚至在他很小的时候一直以为,爸爸像女孩子的布娃娃一样,并不是每个孩子都有的礼物。
他还没有开始体味到死亡的可怕,悲伤与决绝的时候便已经失去了他,所以这句话问得不带太多悲伤,更多的是一个孩子的好奇和认真。他觉得他必须要了解他,像必须弄明白今天要完结的功课一样。对自己和问起他这个问题的别人有一个交待。
“小幽,等你长大了我会告诉你。”她为他夹菜,轻轻的叹息。
“可是我都已经开始工作了。”他的潜台词很明显。她抬起头无奈的看着他,眼神悲伤而疲惫。他便不再问,他开始与她说起今天在送信的时候,谁给了他零食,并且拿出他的集邮册来给她看。
集邮册是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封面是蓝白交错的条纹,像从谁的海军衫上裁剪下来的。纸张华丽带有暗纹,她说:“在你送信的时候,可以顺便收集你喜欢的邮票。快乐是一件会因为坚持而增值的事情,如果你一直坚持的集邮,你会明白我说的。”
她会接过他的集邮册认真地翻看,神情重新变得安静而优雅,像是翻看林幽的成长照片,在低头仔细察看一张邮票的时候,她突然的落下一滴眼泪来。她明白,有些东西她始终无法给他,也无法解释,这对他是一件不公平的事,她却无能为力。
他吃过晚饭,便端着脸盆到院子里洗刷。母亲只养了几只鸡,用尼龙丝网圈在院子里的一角。她喜欢花草,院子里种满了蔷薇,木棉,芍药,栀子,海棠,曼陀罗……盛夏的夜晚,他看不到花朵的颜色和轮廓,却可以闻到它们的香气,被风一阵一阵的吹过来,时而浓烈,时而疏淡,当你仔细去用嗅觉捕捉的时候,它们却又消失掉。他性格里孩子气的一面袒露,赌气的靠近花朵,鼻子几乎触到它们,狠狠地吸嗅。
他躺在白色的蚊帐圈起的小小空间里,觉得自己像是院子里被网罩起来的鸡。他睁大了眼睛,闷热让他无法立即入睡。他在睡前会点一支蜡烛放在那种大口的玻璃瓶子里,等它燃完了,他也差不多睡着了。这个习惯来自于她的母亲。
他发现他的母亲喜欢容易失去,给人有生命错觉的东西:她喜欢蜡烛胜过电灯,喜欢火柴胜过打火机,这让他觉得自己的母亲很浪漫。
周末,母亲会带他到城里去。
她为县城的一家报社的情感板块写文字,她从不邮寄,自己亲自交过去才放心,稿费也是当场结给她的。
回来的路上,母亲的心情会很好。她们一起采购下一周的食物,剩下的时间,她会跟他一起去玩具店,看他喜欢的玩具。去书店,为他挑选阅读的书籍,《小王子》,《爱丽丝梦游仙境》,《小飞侠皮特。潘》,《秘密花园》……她很少为他挑选中国的书籍,她觉得中国的儿童文学很造作,或者过于呆板。林幽会主动的写读书笔记,并拿给她的母亲看。
她在那个时候没有把他当作儿子,而是同伴,她买任何的东西之前都会询问他的意见。她与他热切的讨论,甚至争执,但气氛很轻松融洽。林幽在服装店看中一件浅黄色的鸡心领衬衫,他的母亲却并不喜欢。他便极力的说服他的母亲:“衣服是买来我穿,不是应该要我喜欢吗?如果,你买另一件给我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不会领你情的。”他的母亲便微笑着妥协。但是当她喜欢一件黑色的七分袖罩衫时,林幽却主张要买另一件樱桃红的,他便又有了另一套说辞:“穿在你身上的衣服当然是给别人看的啊,所以要我喜欢。”她对于他自相矛盾的说辞并不反驳,为难的说道:“可是它实在太鲜艳了,不适合我穿,我这样老了。”却已经拿起那件衣服来放到胸前,到试衣镜前比划。
那样的时光,是两个人最安静融洽的时刻。她们在春眉镇是做不到的,有些时候换一个陌生的环境,人们才更容易变的随和与无拘束。
最后,她带他去吃灌汤包,那是他很钟爱的食物。唯一的一家由西安人开的馆子,在城郊,他们要步行一段路。她的腿因为先天的残疾,走路一瘸一拐,她却不喜欢林幽搀扶她。 。。
像猫一样哭泣 第一章5
她也并不像那些有缺陷的人,对自己的残疾避讳和掩饰。她在夏天喜欢穿宽大艳丽的裙子,长及脚踝。林幽跟随在她的身后,她突然的回过头,提着她的裙角问道:“看我像不像江南的独木舟?”他看着她一高一低的行走。她的受伤的腿像一支船桨,微微的向外撇着,走的快速又无声无息。
——像。他瓮声瓮气地回答自己的母亲。但在他看来,她更像一朵风里摇摆的曼陀罗花。暗紫的颜色,高贵而忧伤。
林幽喜欢这种食物是因为当你咬下一口的时候,它的汁液会喷射出去很远,有一种温情的暴力。当你心情很糟糕的时候,或者心情很好的时候,都很适合去吃灌汤包,解气而顺畅。
“他们在做馅的时候,在里面掺了冰,所以汁液会喷射。”他的母亲告诉他。她也会在桌上跟他谈论起他的功课,这些是在家里吃饭的时候不会出现的情况。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她们搭汽车回家。
他被规定,星期六的信件是允许星期天的时候一起送的,所以林幽很悠闲的打开他的信箱,有一封淡蓝色的书信深深吸引了他。邮票是罕见的珍稀动物系列,这张邮票上的是一只曲颈的黑天鹅。上面的名字写着苏奈良,黑色的钢笔字写的洒脱又极规整。
他把信件一股脑放到床上去,躺下来。他对着关闭的卧室门大声地问道:“妈,你知不知道苏奈良是谁?”说完这些,他竖起耳朵等着母亲回答。房间外面却没有任何声响,他等了一会儿,想再次扯开嗓子问的时候听到了母亲的脚步声。
她没有来得及解下围裙,甚至拿着菜刀闯进来了。
“把信拿来我看一下。”林幽暗想,她的样子很像在抢劫,但终于没敢说出来。她的脸色有些异样,眼神烁烁又极力装出平静的样子。
他疑惑的叫了一声,妈?
她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忙把菜刀放到床头柜上,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了林幽手里的信。她看到信封上的笔迹还是掩饰不住失望的神情,同时也变得自然起来。她无声的把信件送还给儿子,走出去。
他叫住她,指一指菜刀。她便重新回来拎着菜刀到厨房去了。她走的很缓慢,几乎看不出她的腿疾,却心事重重无比沉重的样子。
他看着手里的蓝色信件,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里面的信件很厚重,他可以感觉到并不是通常人们使用的廉价的信纸,而是带香味的高档信纸。很可能这是一封情书,并且说不定还在里面夹了照片呢。但信封也不像通常的信封,它丝毫不透明,他仰起脸,把它对上灯光也什么都看不到。它像一枚成熟的高高挂在枝头的果实一样充满了诱惑力,林幽真得很想私自拆开来看一下,但是强烈的职业道德并不允许他这样做,很多时候,一个孩子对待一件事情比大人更认真有责任感,他在当初是保证过的,决不会拆阅别人的信件,并且他也知道这也是违法的。
所有的这一切让“苏奈良”这三个字更具有了诱惑力。他从床上一跃而起,飞奔到厨房。
“妈,你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