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蕊跟居美铮,缪思思在同一年级组,那个年级里年轻女教师很多,她们的师父梅晓菊也只有三十出头,她们经常聚会,出去玩儿,逛街,买衣服,在办公室里也叽叽喳喳地笑个不停。聊过去的感情经历,聊未来的家庭生活,聊电视剧,聊打折的名牌商品,聊谁谁谁的睫毛膏抹得太重了,聊谁谁谁的连裤袜上有拉丝儿了。其实她们聊的内容跟胡雅玫她们大同小异,不过米粒儿却一点儿都不反感。她觉得那生活离自己挺近的,但有时候又觉得挺远的。有时候她觉得无聊,更多的时候她又觉得,那里面有一种类似刚出炉的新鲜面包那样诱人的生活气息。
人是需要实实在在的生活的,就像饥饿的胃需要一块香喷喷的新出炉的面包,就像没事儿的时候在办公室里聊睫毛膏和连裤袜,还有打折商品,就像单身的瞿伟松在梅晓菊和众人的热心撮合下与同样单身的孙蕊走到一起。
这么一想,米粒儿也就释然了,觉得她看到的一切合情合理。生活也许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像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抽屉里的内衣,纯棉质地,舒适而耐用。
这么一想,米粒儿又觉得她跟李西航跟程东宇的日子倒过得有点儿可疑,不那么真实,有点儿混乱。
这么一想,她看着程东宇喝了酒泛红的脸,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小渔儿,不禁伤感起来。
酒吧的驻唱歌手在唱:“朋友你就要去远走,干了这杯酒。”
暑假还没开始,程东宇就走了。
他的课要在期末复习之前结课,期末复习一开始,他就彻底没事儿干了。这是副科的优势,也是副科老师的悲哀。
当学校里从上到下,从老师到学生,所有人全都忙得人仰马翻,不亦乐乎的时候,他们却特别地空虚,无聊,无所事事。
平常这种时候,最无所事事的就算是程东宇了。
别的副科老师还能找着别的事儿做。
比如居美铮除了教初二地理之外,还要负责好多高中学生的团委工作,要召集团委委员开会,要制定新章程,要完成新任务,要定期向校长汇报,要给老团委注册登记,还要接常不短儿地发展新团委,有时候米粒儿觉得教初二地理对她来说反而是副业,团委的工作倒像是主业。就是说名义上团委是她和米粒儿两个人,而实际上她是没有任命的团委书记,至于为什么没有任命,米粒儿也不清楚,李西航曾经猜测,还需要考察考察。
至于程东宇的另外一个师姐严琳琳,这时候就更忙了,她是全校的教学骨干,教科研主任江韵明特别欣赏她,总是拉着她做各种各样的课题。米粒儿也不知道那些课题是研究什么的,但总看见瘦小的严琳琳跟在江韵明身后,画各种各样的表格,抱着印着这些表格的卷子到高中各班分发,等学生们填完了再抱回来,一个一个统计,一个一个计算,在小本子上抄录一个一个数字。尽管她们干起工作来一丝不苟,但米粒儿总是对她们的工作充满了困惑。
对她来说,教育科研本身就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儿。教育跟科研是驴唇不对马嘴的两回事儿,教育是润物无声,是不知不觉的,怎么可能把学生当成试验品,就像医学家对待小白鼠,不停地试验,不停地测算,然后找出最符合生命规律的药品?教育是一种交流,心与心的交流和碰撞,就像米粒儿在教室里和六班学生那样,通过交流和碰撞,产生出大火花儿,每当学生说出精彩创意时,不管多不着边际,米粒儿都会得意忘形地说,又出了一个大火花儿。教育就是大火花儿,在不知不觉中,师生的心都被点亮了。
不过因为是严琳琳,是令人信服的严琳琳,是拿着硕士学位甘心站在教学第一线的严琳琳,所以虽然感到困惑和费解,米粒儿仍然对她们所从事的工作持半信半疑的态度,而不是全盘否定。
至少她们没像程东宇那样游手好闲着。
程东宇在结了课以后就是一副游手好闲的模样。不过有时候他也能给自己找着事儿做。准确地说不是他自找的,而是别人支使他的。这时候那些中年女教师会毫不客气地支使他,因为他的好人缘,因为他的年轻,因为他的地理课,因为他一副游手好闲的模样。
但是现在他走了。米粒儿不知道那些中年女教师会不会跟她一样失落,应该不会的,她们只是支使他,在支使他的同时取笑他,在取笑他的同时表扬他。不管是支使还是取笑还是表扬,都是没过脑子的,更别说用心了。可米粒儿用心了,她是用心交的这个朋友,尽管更多的时候他们更像是酒肉朋友。但即使是酒肉朋友,也是动了真心的。
在告别的时候才知道珍惜的朋友,在告别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掉眼泪。
米粒儿没掉眼泪,不是因为和李西航在一起,而是因为程东宇还在坚持不懈地讲笑话,讲那些幼稚的笨拙的黄笑话。他讲黄笑话时非常吃力,因为每次他都想试探米粒儿和李西航的承受力,每次都密切地察言观色着讲。不过李西航每次都很配合,说那些话的时候面不改色,大言不惭。
李西航在这点上令米粒儿佩服。就是说在学校,当着孩子的面儿,她往往显得比米粒儿和程东宇还正经,米粒儿和程东宇有时候不注意会大大咧咧地把不拘小节的尾巴露出来,可是李西航从来不会,当着学生她就是一个一丝不苟的老师,虽然她也善解人意,和蔼可亲,但从来都不和学生没大没小,打成一片。而且,她从来都不迁就学生,该怎么就怎么,原则性极强。
她始终都保持道貌岸然的样子。“敬而近之”是她一直挂在嘴上的理论,“绝对不能让学生抓着把柄,钻着空子,那样你就会失去权威性,失去权威性就没法教育他们。”米粒儿觉得,可能是她高中时代在宜林做过团委学生,受汪明珠的影响造成的。
但是一出校门,一离开学生,她就又欢蹦乱跳了。上一回米粒儿跟她和程东宇去逛百货商店,她转进一内衣柜台,并不避讳程东宇就在身边,煞有介事地挑选了两套价格昂贵的塑身内衣,花色也很别致,还有蕾丝花边,若隐若现的半透明玫瑰图案,这回她真买了,掏空了口袋里所有的钱,还问米粒儿借了一点儿,然后让程东宇请她们到商场顶层的小吃街吃水煮鱼。
在等着上菜的时候,她竟然拿出纸袋里的内衣兴致盎然地欣赏起来,弄得米粒儿一个劲儿地往离她远的地方挪。
“你也制两身儿。”李西航不以为然地劝米粒儿。
“什么啊。”
“什么什么,都这么大岁数了,也得弄点儿漂亮的,用得着了。”
米粒儿说你别胡说八道了,连程东宇都挂不住了。
“又假纯,你又不是没男朋友。”
在米粒儿没来得及恼羞成怒之前,程东宇及时制止了谈话。
“等我走了拜托你们别打了啊,到时候没人劝架。”
一句话把俩人都说安静了。
“干脆你们俩都嫁人算了,省得我大老远儿还惦记着。”
没想到这句话最终成了一个预言。
嫁人对米粒儿来说一直都很遥远。是心理距离非常遥远。但是程东宇走后,嫁人的事儿却在宜林莫名其妙地接二连三地发生。
谁也没料到,在这一拨两拨年轻女教师中间,最先嫁人的竟然是缪思思。虽然谁都知道她有男朋友,男朋友对她特好,早晚得结婚,但在想象里,美女跟结婚完全是互不靠谱的两回事儿。更没想到的是,思思的妈突然病故了。发现的时候已经是肺癌晚期,住院没几天就去世了。整个过程迅雷不及掩耳,但所有人也因此领教了美女教师缪思思的坚强果断。她妈妈临终前放心不下她和她爸还有她弟,为了给她妈一个交代,为了让她妈看见她能够真正地扛起母亲的职责撑起这个家,缪思思在她母亲的病床前举行了婚礼。
不能再感人了。米粒儿本来就对缪思思怀有一种莫名的好感,这回就更欣赏她了。甚至还佩服她。回过头再看她一直在学校里,其实并不如她男朋友想象的那么轻松,虽然她深受学生喜爱,但她的漂亮和她的与众不同的生活方式,使她成为遭受嫉妒的众矢之的。那帮中年女教师,像胡雅玫和古玉华,就连她母亲去世这种事儿也不放过。
“瞧瞧瞧瞧,都让她给克的吧,年轻轻的,就过得那么奢侈,还开车上班,都是让福烧的。”
她真佩服缪思思,她所承受的压力是她无法想象的。但她还能始终如一地绽放她那酷似钟楚红的醉人的性感的微笑。只是在她妈妈病重期间她不能经常看到她,在她妈妈去世那天米粒儿在走廊里看见她,她仍然朝她笑了一下,是那种非常善良,我见尤怜的笑容。
好在她还有男朋友,还有一帮初二组的好同事。她们都发自内心地关心她帮助她安慰她照顾她。使她最终渡过了难关。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关心和帮助,安慰和照顾的过程中,她们甚至萌生了举行集体婚礼的念头。一开始是从缪思思说起,很快就说到了居美铮跟她男朋友,接着就是孙蕊和瞿伟松,梅晓菊是最善于趁热打铁的人,就这么定下来吧,你,你,还有你,你们全都结婚吧,一考完试就结婚。
虽然是当玩笑开的,但一干人等全都活动了心眼儿。后来集体婚礼没能弄成,因为缪思思的男朋友订的那间酒店太贵,再加上时间又没选好,于是只有缪思思一人举行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盛大婚礼。但是这个婚礼所产生的影响,就像是多米诺骨牌,只是轻轻地一推,所有人都倒下了。就是说,所有初二组未婚的姑娘都倒下了。
最先响应号召的是居美铮,她跟她男朋友已经交往了一年多了,因为是南淑贤老师介绍的,是他们大院新分来的大学生,关系很快就确定下来了。开始的时候是因为男方工作之后要先锻炼几个月,在锻炼期间没有工资,一直都吃居美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