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头第二次见到优的弟弟,是在暑假。那一天,田头在优的房间里做着乐队首支原创歌曲的练习。作曲的是优,词则是田头写的。原本想写英文歌词,但苦于语言能力不足,结果只好写成日语歌词,中间星星点点地夹着些英文碎片。
因为预定第二天要到半田家发表,他们想在那之前至少把他主唱和吉他的部分配合上,于是便专注地练习着。
优的家在郊外,离周围的邻居也都有一段距离,所以优说在房间里大点儿声也没关系。而且今天优的父母出门去了,他们没什么可顾忌的。趁着这个机会,田头放开嗓子大声唱了起来。当唱到最后的副歌时,房间的门突然猛地被打开了。
“吵死人了!”
突然的惊吓让歌声和吉他声戛然而止。转过头,两人看见门口站着一个表情凶神恶煞、手扶脑袋、死死盯着这边的穿睡衣的男人。是优的弟弟。
“烂得要死的歌还在这儿唱个没完,吵得俺根本没法睡觉!”
优脸上染上了一层从未有过的凶狠色彩。比起被人家说“烂得要死”,还是两兄弟之间流淌着的紧张气氛更让田头坐立不安。
“大白天的你别给我睡大头觉!嫌吵的话就滚出去!”
优怒骂道,弟弟耸了耸肩。
“为什么非得是俺出去啊?这么想唱歌的话你们出去唱啊!在车站前唱两句,等人家扔石头的时候你就知道自己唱得有多难听了。”
在田头意识到自己心中的怒气之前,悲剧便发生了。优以讯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向弟弟,猛地揪起他睡衣的前襟打倒了他。但是弟弟也没有默默地挨打。他倒在走廊地板上,踹向优的膝盖。优一边怒吼道:“好疼~~!你这个王八蛋~!”一边回踢了倒在地上的弟弟后背一脚。两人互不相让。
“住、住手……”
田头也觉得还是调解一下比较好,却不知道该如何介入如此激烈的兄弟打斗,全身自然就没了力气。不久后,弟弟的体力开始下降,被猛踹一脚之后又被扔出了房间。然后,就像要隔绝病菌似的,优狠狠地关上了门。几秒钟后,门外传来了一声“呆子!”的咒骂,同时还有冲下楼的声音。打架输了的弟弟似乎是出门去了。
后来,他们虽然调整了情绪再次开始练习,却怎么也无法投入。曲子明明是优自己写的,却总是弹错,他火了,用力拨了一下琴弦,发出“呛”的声音。两人几乎同时说了一句“别练了吧”,这天的练习就这样划上了句号。优把田头送到玄关,道了个歉:“今天被我弟弟搅乱了,抱歉。”田头一说“没关系,我不介意的……”,便听到优一个深深的叹息。
“家里很安静,我还以为他不在呢。那家伙很拽吧?他根本没拿我当哥哥看。是不是所有弟弟都那个样子啊?”
即使听到优的提问,独生子田头也不可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暧昧地低声道:“谁知道呢……”
离开优的家,田头径直朝车站走去。今天一早天气就很不错,稍微走了几步,全身就蒙上了一层汗,额头也冒出了汗珠子。明明以前曾来过三四次,可不知道是不是在某个路口转弯时弄错了方向,田头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不认识的地方。退回去重新找路,却似乎又弄错了,根本找不到来时的路。与其说是感到不安,倒是自己都这个年纪了还会像孩子一样迷路让田头非常火大。
没办法,田头只好找人问路。对面正好有个人走了过来。看着他的身影一步步接近,一种“不会吧”的预感越来越明显,而这种预感在他看清来人时变成了沮丧。细瘦的身形,左脸上的红色瘀痕。毫无疑问,这是优的弟弟力。田头想起了那句“烂得要死的歌”,脑中浮现出他和优互不相让的打斗场面。决定不想再跟他扯上关系的一瞬间,田头低下了头。
田头想到,对方应该也只看过自己一眼而已,低下头的话应该就认不出来了吧。原本一直以为不会被发现,可是在擦身而过的一瞬间,田头似乎感到对方突然“噗”地笑了出来,便反射性地回过头去。像是中了圈套一般,田头正被一双犀利的双眼盯着。
“果然还是优房间里的那家伙嘛。”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田头只好低声道:“啊……嗯”。原本就不太和善的双眼愈发眯了起来,嘴角轻轻上扬了点。
“要自慰的话,就该乖乖在自己家里床上做!”
……他在说什么,田头想不明白。而且,他也无法理解,对一个几乎是初次见面的年长的人一开口就说“自慰”,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情?
“烂得要死的自我陶醉,俺光是听着就恶心。你给俺再好好听听自己的声音。猪头。”
背上窜过一股不知是羞耻还是愤怒的电流,田头的脸刷地红了,嘴唇颤抖着……他不是没有嘴巴坏的朋友,可是那是大家相互信赖的证据,田头这还是第一次碰到别人恶意的诋毁。此时,他充分理解了优为什么会说弟弟是“那个样子”了。
田头缓缓松开了紧握着的右手,瞪着这个年纪比自己小的傲慢男人。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算觉得自己哥哥的朋友来家里玩很烦人,也绝不会跑到人家房间里骂人,我会到朋友家去。还没弄清楚对方是什么人之前,我绝不会说人家的歌烂得要死。”
优的弟弟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在对面的嘴张开之前,田头断然说道。
“你脑子不太好使嘛。”
见他一副懊恼的表情,田头的心口在一瞬间紧紧揪了一下。
“什么脑子不好使,这啥意思?”
看着对方冲过来抓住自己,田头的脑中闪过了刚刚兄弟间激烈打斗的画面。老实说,他根本没想过,在那种状况下,自己会有胜算。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田头转身准备逃走。可是,背后一阵“嗒嗒”的脚步声却追了过来。手腕被紧紧抓住,有些疼,田头被硬拉着转了过去,与对方面对面。
“你根本不了解俺,凭什么说俺脑子不好使?气死了!”
田头马上开始后悔惹恼了他。
“放……放手。”
“你算老几啊?不过就比俺大一岁而已,别给我摆什么架子来说教!”
无论是被人在耳边怒吼,还是被人紧抓着粗暴地摇来晃去,对田头来说都是第一次。就连父母都极少责骂他。被人近距离抨击的剧烈冲击让田头无法承受,他狠狠把那只被抓住的手朝后面甩去。大概是田头的这个举动让他觉得烦躁吧,力粗暴地朝田头踹了过去。田头脚下一个踉跄,脸冲下摔在了沥青人行道上。
“好疼……”
田头一边嘀咕着一边抬起头。鼻子里一阵酥麻,鼻孔里似乎有东西在流动。田头急忙擦了擦,但还是晚了一步。某种东西滴滴嗒嗒地落在地面,给沥青地面染上了红色的班驳。田头从来没流过鼻血,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先捂住嘴,可血液溢满鼻腔、口腔的血腥味让他感到一阵恶心。他吐出了溢满口腔的血,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血,田头甚至绝望地想到,自己不会死吧?
把自己踹倒的人,一动不动地看着这边。怒涛般的关西腔也哑火了,青着脸一直站在旁边。紧紧抿着的嘴唇既不问“没事吧”,也没说“对不起”。
原本以为可能会这样一直流下去的鼻血,也在短短的五分钟内出现了停止的迹象。田头满眼含着泪水站了起来,低着头迈开了步子。优的弟弟没有再追上来。田头在路过的公园里洗了洗脸和手,又向路过的带孩子的女人询问了去车站的路。
回到家,看到自己的脸,田头才发现右脸和鼻头都擦破了。光看自己带伤的脸就很郁闷了,他发誓以后再也不要和优的弟弟扯上关系。
……暑假结束,九月,这是第二学期开学仪式的早晨。离早上的朝会还有一点时间,田头坐在优前面的座位上,一起看着昨天刚发售的音乐杂志。
“Heads果然很不错啊……”
优在暑假时效仿喜欢的歌手剃了一个大光头。可是因为后脑勺平得像峭壁一样,他很不适合光头,要说他潇洒,还不如说像个“和尚”。现在头发稍稍长出了些,样子比较接近“棒球少年”了。
“田头。”
回过头,一个没怎么说过话的同学站在旁边。
“有个学弟来找你,说是有话要跟你说。”
学弟?田头歪了歪头。坐在椅子上瞟了一眼走廊,一晃眼看到一个高个子的学生,吓了一跳。
“咦?力?他找的不是我吗?”
听到优的提问,同学疑惑地皱起了眉。
“可是,他说是在小日向优对面的人,我觉得应该是说田头……”
优歪起头,问道:“你们两个说过话吗?”田头没有对优说在路上被力踹倒的事,也没打算要说。一方面是觉得告状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另一方面也不希望再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不知道。只在你家见过一面,没说过什么话……”
优从椅子上站起来,向走廊走去。然后,马上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田头心中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不理会哥哥的制止,弟弟闯进了二年级的教室。他丝毫不介意这里是高年级教室的胆量让田头感到一阵头痛。力径直走到田头面前,用右手“啪”地拍了拍桌子……田头的后背反射性地紧绷了一下。
“你为啥不肯到走廊来?”
遭到对方吊着眉凶神恶煞的怒骂,田头回答的声音颤抖了。
“不为什么……”
“啥叫不为什么……?俺不是说有话跟你说吗?又不是来找你吵架的!”
优抓住了不停怒吼的弟弟的前襟。
“真一说没什么可跟你说的!赶紧给我回自己的教室去!”
“别碰俺!呆子!”
弟弟甩开哥哥,顺便踹了他的小腿一脚。一瞬之间,兄弟之间便飘出了打斗一触即发的火药味。小日向家里打斗的那一幕在脑中一闪而过,田头的脸白了。在家里不过就是普通的兄弟内战,但这里可是学校。
田头抓住马上要扑向优的弟弟,走出了教室。旁人的目光让他觉得丢人。把力带到走廊的尽头,又走下台阶来到平台上,田头才把手放开。
“不要大声嚷嚷……”
田头的额头和后背都渗出了尴尬的汗水。
“你要说的是什么?”
田头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