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田头听优的话,一直对力不理不睬,可他的热情却没有丝毫消退的迹象。如果优在身边,就会马上帮自己把他赶走,但救命稻草此时并不在身边。田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摆脱眼下的状况。只知道,如果自己反抗的话,情况会比现在更糟糕。
力抓着衬衫用力拽了一下。田头抬起低着的头,发现那双犀利的双眼一直盯着自己。
“你的脸好漂亮。”
面对面听人用这么朴素的语言赞美自己,田头突然害羞起来。
“鼻子好高,眼睛的形状不错,脸也很小。不认真看俺还一直都没发现呢。”
田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自己的长相还算出色,这点他也有自觉,但此时无论是要他肯定还是否定似乎都很不爽。
“脸长得漂亮是啥感觉?”
田头的目光和那快要把人看穿的视线交汇了。他不明白力究竟在想什么,才会问出这种问题。
“这话什么意思?”
“俺只是觉得你很漂亮,把俺的想法直接说出来而已嘛。漂亮的脸就是有好处,光是看着心情就很好。”
“我的脸不是观赏物。”
他说得理所当然。
“俺只是在看外包装而已。”
他在说什么,田头实在想不明白。
“喜欢内在,就会在意外包装吧?喜欢一本书,也会在意封面吧?这都是一样的道理啊。因为俺喜欢你,所以才在意你的外包装嘛。”
田头这还是第一次听人把外表说成外包装的。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被他这种不寻常的思路吓了一跳。
“你说点什么呀。”
被抓着的衬衫下摆不停晃动着。
“跟俺聊音乐也没关系。虽然俺其实不喜欢音乐,但只要是你说的,俺会耐着性子听的。”
耐着性子听……人家都这么说了,田头还怎么和他聊音乐?他的每句话总是脱离正常轨道,无法形成普通的对话。说着说着就会累死人。
“呐,快说嘛。俺还不太了解你。多听你说些话,或许俺就能多了解你一点了。你的想法、还有你的性格……”
他时不时也会说一点正经的话。田头突然想捉弄一下这个男人。
“就算说了,如果我跟你说的全是谎话怎么办?”
力瞪大了双眼。
“谎话里面也一定会有真实的。没有人可以只说谎话。在某个地方,一定会有真话的。”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自信。
“俺以前曾经说过谎。小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遇到很多不愉快的事,俺就老是说谎。喜欢的偏说不喜欢,讨厌的就偏说喜欢。刚开始看到那些被骗的人,俺觉得很有意思,觉得他们都是白痴。可老是说谎也很累人,一定会说出真话的。人就是这样的。明白这一点之后,俺就不再说谎了。遇到漂亮的人就说漂亮,丑的人就说丑。俺说的都是真话。”
光是听着他的话,田头就莫名地火冒三丈。他拍掉抓着自己衬衫的手指,不发一语地迈开了步子。
“你去哪儿?”
田头粗鲁地甩开了抓住自己肩膀的手。
“你怎么突然生气了?”
他连自己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面对一个连这点心思都看不透的男人,田头无奈了。
“只说真话不见得是件好事!如果我长着你说的一张丑脸,你是不是就会说我‘粗制滥造’?那是我自己努力就能改变的吗?”
力似乎被田头的气势压倒了,迷惑地歪了歪头。
“如果我一直在意长相的事,本来就有自卑感,再被根本不怎么认识的你说‘丑’,我受伤了怎么办?如果我想不开寻死怎么办?就算我从哪个屋顶跳楼自杀了,你还能笑着说‘我说的是事实’吗?”
“俺、俺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在对这个老实说“不明白”的男人无奈之前,田头感到一阵悲哀。
“我不是说你说真话不好。可是,你不懂得为对方着想。我不想和你这种人在一起。”
田头又一次迈开步子。这一次他没有听到追过来的脚步声。力简直就是个孩子。他用孩子特有的残酷,伤害着周围的一切。他不知道孩子和大人的定义在哪里,虽然说到底自己也不见得能被归入大人的行列,但比起力,自己看到的周围还是要全面一些。
回到教室的同时,第五节课的上课铃打响了。听到坐在前面的优说“老师的话还真够长的”,田头只是暧昧地笑了笑。他没说自己是被力逮住了。从那之后的休息时间,一直到放学后,力都没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那天夜里,刚过十点时家里来了个电话。听母亲说“小日向君的电话”,田头想也没想就以为是优,便接了过来。
“那个……”
吞吞吐吐的声音,让田头觉得有些别扭。
“这样下去俺肯定会睡不着的!”
带着口音的关西腔让田头立刻明白了是谁,老实说……他想把电话挂了。
“你怎么知道我家电话?”
田头冷淡地说。而力回答道:“俺看了优的电话簿……”优知道自己不喜欢力,就算被问到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告诉他的。
“你是偷看的吧?”
“……这和你没关系。”
从他的声音里,田头感觉不到平日里逼人的气势。
“俺这个人很爱苦想。自从中午听你说过以后,俺就一直在想。你说把心里想的事情直接说出来的做法不温柔,可是这很奇怪呀!沉默着不说就真的好吗?这样对方要到啥时候才能了解自己?”
“我说的没有那么极端,并不是非黑即白。我只是想说,你得考虑现场的气氛,至少不要让对方感到不愉快。”
短暂的沉默过后,力嘀咕道:“可是,好奇怪……”田头开始觉得,他们的对话永远都是两条平行线,似乎不会有交叉点。
“我要挂了。”
刚说出口,电话那头就传来一阵快哭出来的声音:“不要,别挂嘛。”
“我爸妈教育我,不要煲电话粥。”
如果这不是小日向力的话,如果话说得投机的话,田头一定不会把“爸妈”搬出来的。虽然明白这一点,但对自己不利的事,他还是决定视而不见。
“拜托你,再等一下下就好。”
田头知道,就算不征得力的同意挂断电话,他也一定会再打来的。就算自己不接,母亲也会拿起听筒的吧?要对母亲解释自己为什么不想和打电话来的人说话也很麻烦。
“喂,俺很奇怪吗?”
田头屈膝坐在起居室地板上,望着墙上装饰着的画,便听到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提问。
“什么方面?”
实在嫌麻烦,他应付式地反问道。
“被人家说了几遍‘奇怪’、‘不正常’之后,渐渐地连俺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是这样。优也说俺异常,可俺自己觉得很普通呀!会对某个东西这么热衷,也不是俺想的啊!”
田头开始犯困,轻轻打了个哈欠。
“……俺觉得……好冷。”
电话的另一端的人低声说道。
“你根本没在认真听俺的话,让俺觉得好冷。”
田头觉得自己打哈欠的样子似乎被对方发现了,尴尬起来。
“人家这么认真,不睡觉也要跟你说……对你来说,俺真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吗?”
“也不是……”
“你不用顾虑什么,直说就好。直说你讨厌俺、不喜欢俺就好。像班里的同学、优,还有班主任一样说俺思想奇怪就好了。”
田头想起了自己初中时的事。有个女孩告白说喜欢自己,他刚说不能和她交往,女孩子便哭了出来,让田头手足无措。那是一个根本没见过的女孩子。单方面压过来的消极的感情让田头觉得很烦。
“烦人。”
田头低声说完后,随之而来的是一段沉默。自己的话说到一半,也不能以“我开玩笑的”来结尾。就算想说点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就这样磨蹭着,电话突然被挂断了。
就算对方挑拨,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的。……田头感到,自己似乎伤害了力。走出客厅,他回到了二楼自己的房间。跳上床闭上眼,还是无法入眠。郁闷了三十分钟之后,他再次爬起来回到了起居室。拿起听筒,田头又开始犹豫,自己真的非道歉不可吗?他始终没有勇气按下最后一个数字。连续三次在电话铃声响起前挂断后,第四次,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现在已经过了十一点,再晚的话,就会给别人添麻烦了。
原本想,要是力来接就好了,但接电话的人却是他家的母亲。他才刚迟疑地说出“我是田头……”,那边便毫不犹豫地说道:“优,田头君的电话。”优似乎就在旁边,很快接起了电话,田头也就不好再说让他把电话转给力了。一边没完没了地聊着乐队下次的练习日和喜欢的新曲,田头一边思考着该如何让他把电话给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仍然没有抓住时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下定决心问道:“力在吗?”
“不在,刚刚出去了。”
田头看了一眼表,差五分就十二点了。如果要去哪里的话,这个时间也太晚了。
“找他有事吗?如果有什么要说的,我会帮你好好说他一顿的。”
“啊,不用。他不在就算了。”
优低语道“是吗?”
“那家伙今晚肯定不会回来了。”
“他住朋友家吗?”
“谁知道。那家伙经常大半夜跑出去就不回来。”
能把无故外宿说得如此轻松的优,让田头感到有些怪异。自己就连去朋友家住一晚都必须做好听父母唠叨的心理准备。他实在不敢相信,竟然还存在随孩子高兴,连夜游都不管的家庭环境。
“他不说一声去哪儿就出门,你们不说他吗?”
“那家伙夜游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这种流浪的习惯,初中就开始了。遇到什么不高兴、不顺心的事,就是大半夜他也会跑出去的。被警察开导过很多次,也接受过心理辅导,但他就是改不了。最后,夜里我们只好把他关在从外面上锁的房间里,结果过了一周,他的头发掉了好多。带他去医院看,医生说是压力太大。那以后,我们家就默认他外宿了。只有两个条件,不住女人家里,还有就是早上一定要回来。”
挂断电话后,田头想到,奋力抵抗到让周围默认自己的外宿的力,压力竟然大到连头发都脱落了……关在家里时,田头有时也会有一种闭塞感,但那只要忍一忍就过去了。
力现在到底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