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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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鸟-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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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

金枝直到上台演出后,才看到焕然一新的根鸟。她不免

感到惊讶,动作就有点走样,但很快又掩饰住了。

后来的那些日子,根鸟又像往常一样,白天去赌场,晚上

去泡戏园子。他根本不管自己身上一共才有多少钱,一副今

朝有酒今朝醉的样子。

“你离开莺店吧。”这天夜里,金枝恳切地对他说。

“不。”

“走吧,快点离开这儿吧。”金枝泪水盈盈。

依然还是一道幔子隔着。根鸟只想与金枝呆在一起。他

已无法离开金枝。如今的根鸟在孤独面前,已是秋风中的一

根脆弱的细草,他害怕它,从骨子里害怕它。漫长的黑夜里,

他已不可能再像从前,从容地独自露宿在街头、路边与没有人

烟的荒野上了。他要看到金枝房间中温暖的烛光,看到她的

身影,听到她微如细风的呼吸声。金枝一举手,一投足,一个

微笑,一声叹息,都能给他以慰藉和生趣。

然而,他又没有钱了。

金枝拿出自己的钱来,替他先付了客店的房费和泡戏园

子的钱。但没过几天,她终于也付不起了。

晚上,痴呆呆的根鸟只能在戏园子的门外转悠着。他急

切地想进去,其情形就像一只鸡到了天黑时想进鸡笼而那个

鸡笼的门却关着,急得它团团转一样。

他终于趁看门人不注意时,偷偷地溜进了戏园子。他猫

着腰,走到了最后面,然后一声不响地站在黑暗里。

开始,戏园子里的人也没有发现他。等上金枝的戏了,才

有人看到他,于是就报告了班主。

班主发出一声冷笑,带了四五个人走过来,叫他赶快离

开。

台上,金枝正在唱着,根鸟自然不肯离去。

“将他轰出去!”班主一指根鸟的鼻子,“想蹭戏,门也没

有!”

那几个人上来,不由分说,将根鸟朝门外拖去。根鸟拼命

挣扎。

班主道:“他再不出去,就揍扁他!”

其中一个人听罢,就一拳打在了根鸟的脸上。根鸟的鼻

孔顿时就流出血来。

台上的金枝看到了,就在台上一边演戏,一边在眼中汪满

泪水。

根鸟终于被赶到了门外。他被推倒在门前的台阶上。

天正下着大雪。

根鸟起来后,只好离开了戏园子。他牵着马走在莺店的

街上。他穿着单薄的衣服,望着酒店门前红红的灯笼,只能感

到更加寒冷——寒冷到骨头缝里,寒冷到灵魂里。他转呀转

的,在戏园子散场后,又转到了那个客店的门前。他知道,这

里也绝不会接纳他了。但他就是不想离开这儿。他牵着马,

绕到了房屋的后面。他仰头望去,从窗户上看到了金枝屋内

寂寞的烛光。

不一会儿,金枝的脸就贴到了窗子上。

班主已经交代金枝:“不要让那个小无赖再来纠缠了!”

他们只能在寒夜里默默地对望。

第二天,根鸟牵着马,在街上大声叫唤着:“卖马啦!卖马

啦!谁要买这匹马呀!”

这里是草原,不缺马。但,这匹白马,仍然引得许多人走

过来打听价钱:这实在是一匹难得的好马。这里的人懂马,

而懂马的结果是这里的人更加清楚这匹马的价值。他们与

根鸟商谈着价钱,但根鸟死死咬住一个他认定的钱数。他心

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一匹什么样的马。它必须有一个好

价钱。他不能糟踏这匹马。他的心一直在疼着。他在喊卖

时,眼中一直汪着泪水。当那些人围着白马,七嘴八舌地议

论它或与他商谈价钱时,他对他们的话都听得心不在焉。

他只是用手不住地抚摸着长长的马脸,在心中对他的马说:

“我学坏了。我要卖掉你了。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没良心的

人……”

马很乖巧,不时伸出软乎乎、温乎乎的舌头舔着他的

手背。

直到傍晚,终于才有一个外地人肯出根鸟所要的价钱,将

白马买下了。

白马在根鸟将缰绳交给买主时,一直在看着他。它的眼

睛里竟然也有泪。

有那么片刻的时间,根鸟动摇了。

“到底卖还是不卖?”那人抓着钱袋问。

根鸟颤抖着手,将缰绳交给那个人,又颤抖着手从那个人

手中接过钱袋。

那人牵着白马走了。

根鸟抓着钱袋,站在呼啸的北风里,泪流满面。

5

春天。

草原在从东南方刮来的暖风中,开始变绿。空气又开始

变得湿润。几场春雨之后,那绿一下子浓重起来,整个草原就

如同浸泡在绿汁里。天开始升高、变蓝,鹰在空中的样子也变

得轻盈、潇洒。野兔换了毛色,在草丛中如风一般奔跑,将绿

草犁出一道道沟痕来。羊群、牛群、马群都变得不安分了,牧

人们疲于奔命地追赶着它们。

莺店的赌徒、酒徒们,在这样的季节里,变得更加没有节

制。他们仿佛要将被冬季的寒冷一时冻结住的欲望,加倍地

燃烧起来。

莺店就是这样一座小城。

根鸟浑浑噩噩地走过冬季,又浑浑噩噩地走进春季。

这天,金枝问根鸟:“你就不想去找那个紫烟了吗?”

根鸟从他的行囊中翻到那根布条,当着金枝的面,推开窗

子,将布条扔出窗口。

布条在风中凄凉地飘忽着,最后被一棵枣树的一根带刺

的枝条勾住了。

金枝却坐在床边落泪:“我知道,其实你只是觉得日子无

趣,怕独自一人呆着,才要和我呆在一起的。”

根鸟连忙说:“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你心已经死了,只想赖活着了。”

根鸟低着头:“不是这样的。”

金枝望着窗外枣树上飘忽着的布条,说道:“不知道为什

么,这些天,我竟觉得那个大峡谷也许真是有的……”

根鸟立即反驳道:“没有厂

金枝没有与他争执,楼下有一个女孩儿叫她,她就下楼去

了。

根鸟的脑子空洞得仿佛就只剩下一个葫芦样的空壳。他

走到窗口,趴在窗台上,望着窗外的小城。那时,临近中午的

太阳,正照着这座小城。一株株高大的白杨树,或在人家的房

前,或在人家的房后蹿出来,衬着三月的天空。根鸟觉得天空

很高很高,云彩很白很白。他已有很长时间不注意天空了,现

在忽然地注意起来,见到这样一个天空,心中不禁泛起了小小

的感动。

一群鸽子在阳光下飞翔,使空中充满了活力。

他长时间地站在窗口。那根布条还被树枝勾着。它的无

休止的飘动,仿佛在向根鸟提醒着什么。

过了不一会儿,金枝回来了,说:“昨晚上,客店里来了一

个怪怪的客人。”

“从哪儿来的?”根鸟随意地问道。

“不知道。那个人又瘦又黑,老得不成样子了,怪怕人的。

他到莺店,已有好多日子了,一直在帮人家干活。前天,突然

觉得自己身体不行了,才住到这个店里。他想在这里好好养

上几天,再离开莺店。但依我看,那人怕是活不长了。你没有

见到他。你见到他,也会像我这样觉得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那个客人。

但这天夜里散戏回来,根鸟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对

金枝说道:“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你说说,那个住在楼下的

客人,个儿多高?”

“细高个儿,高得都好像撑不住似的,背驼得很。”

根鸟急切地问了那人的脸形、眼睛、鼻子、嘴巴以及其他

情况。在金枝一一作了描述之后,根鸟疑惑着:“莫不是板金

先生?”

“谁叫板金先生?”金枝问。

根鸟就将他如何认识板金先生以及有关板金先生的情

况,一一道来。

这天夜里,根鸟没有睡着。天一亮,他就去看那个客人。

客人躺在床上,听到了开门声,无力地问道:“谁呀?”

根鸟一惊。这声音虽然微弱,而且又衰老了许多,但他还

是听出来了像谁的声音。他跑过去,仔细看着那个人的面容。

根鸟的嘴唇开始颤抖了:“板金先生!”

客人听罢,用细得只剩一根骨头的胳膊支撑起身体:“你

是……” 

“我是根鸟,根鸟呀!”

“你是根鸟?根鸟?”

根鸟点着头,眼泪早已汪满眼眶。

板金先生激动不已。他要起来,但被根鸟阻止了:“你就

躺着吧。”

“我们打从青塔分手,已几年啦?”板金问道。

“好几年了。”

“你已是大人了。你连声音都变了。”板金抓着根鸟的手,

轻轻摇着说。

根鸟觉得板金真是衰老得不行了:他就只剩下一副骨架

了。根鸟担心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根鸟还从未看到过如此

清瘦的人,即使父亲在去世前,也没有清瘦得像他这副样子。

根鸟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怜悯来。

根鸟在板金的床边坐下,两人互相说着分别之后的各自

的情形,仿佛有无穷无尽的话儿要说。

过了两天,板金才问根鸟:“你怎么呆在莺店不走了?”

根鸟没有回答。

板金让根鸟将他扶出客店,来到门外的一处空地上,在石

凳上坐下,说:“其实,你的事,我早在住进这家客店之前,已从

这个城里的一些人那里多多少少地听说了。整个这座城,都

常常在谈论你。你学会了赌博,你学会了喝酒,常常烂醉如泥

地倒在街上。你还和一个唱戏的女孩儿……”

“我只是愿意和她呆在一起。”根鸟的脸红了。

“其实,你心里并不一定就喜欢那个女孩儿。你是害怕孤

独。你只是想在这里从此停住。你是不想再往前走了。你存

心想让自己在这里毁掉。”板金失望地摇了摇头,用枯枝一样

的指头指着根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你呀……”

根鸟倚在一棵树上,无言以答。

“从前,你什么也不怕。千里迢迢,你独自一人走在路上。

但你挺着脊梁。因为,你心里有个念头——那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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