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细如针线，我们守口如瓶
我们热泪盈眶，我们永远年轻。
《古诗十九首·葛覃》
葛覃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绤，服之无斁。
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归宁父母。
如果在广源新村，在珠江广场，再往南走三站路
在园艺场，我停下，就给你写信
附近是上涌村。一些陌生的人
他们在后面推着我，他们的身上散发着
浓烈的酒精和大蒜的气味
他们操着地道的口音，仿佛一截一截的葛覃草
一种很深的植物，它的茎和根
穿不透的深。而我仿佛一只黄鸟
藏在草丛里，早出晚归
天黑之后，开始麻将声声
片刻也不见消停。
我躲在房间里发呆，接着发呆
接着，我忘了给你写信，在上涌村。
《古诗十九首·桃夭》
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窗外的桃花在一夜之间盛开，那些黑，那些白
那些门人和说客，在墙外经过
马蹄声浅。春意渐浓
早晨的阳光，细碎而均匀的洒落在竹简上
我躲在房间里清理竹简
公元纪年，和冷兵器时代的狼烟
我独自一人在刀尖上行走
我说过，曾经，你不是我的对手
我的对手是桃花，在远处冷冷地开
你追我至江边，我坐船离开中原
到南方，一个叫净慈寺的地方
我写下我一生中热爱的女子，他们的名字
比作桃花。傍晚，我从外面坐船回来
抱着净慈寺的桃花。房内已经空无一人
我有点困了，想睡一会儿
来者，请在天黑之前回来
或从我身边经过，莫忘了叫醒我
为我扫去身上两千年来的风暴和积雪。
《古诗十九首·鹊巢》
鹊巢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在广州，我一个人住，仿佛江湖上的兵器谱
一个人的江湖。鸡零狗碎的江湖。
我坐至窗前，窗外一片阴暗
我吃着一些流行音乐和白色药片
一些回忆和感伤，已经被消灭
直到某日，我们落草为寇
直到某日，我们相忘于江湖
江湖上只有你和我。
或者这么说吧
你渴望在你的世界里偷鸡摸狗
我渴望在我的鹊巢里左右逢源
看是看不见的
比如我们之间曾经有过的一段江湖恩怨。
《古诗十九首·绵》
绵（节选）
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古公亶父，陶复陶冗，未有家室。
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
我看到庞大的战车，停在天子脚下
我看到周的子民，在田野间
吃着苦涩的堇葵。
我看到一些黑色、黄色、蓝色、绿色和红色的植物
我看到天空和天空下的海水
我看到我的邻居在苍老中死去
我看到你那密布在脸上的春秋战国地图
但我惟独看不到自己
我在某一年的冬天退回了镜子里
如今，未有家室。未有器具。
未有其他。夜幕降临时
我从绵里藏针的海水里湿漉漉的爬上岸来。
《古诗十九首·荡》
荡（节选）
荡荡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
天生烝民，其命匪谌。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也许是我错了，也许我不该去周朝割草
然后去唐朝喂羊。我不该
我不该如此过渡，比如
我被锁在你的抽屉里，停止发育和生长
我带着骄傲的、羞辱的、自责的、惭愧的
以及愤怒的情感
在宽阔之中行走
我想着秋天，冬天，秋天和冬天随后就来
我想着你，在周朝的湿地上
也许我不该想你
你纵容我撒谎和犯错，纵容我的饥饿
我在天子脚下奔走相告：
我丢失了一把钥匙，接着又丢失了一把锁。
《古诗十九首·潜》
潜（节选）
猗与漆沮，潜有多鱼。有鳣有鲔，鲦鲿鰋鲤。以享以祀，以介景福。
每天上午坐车去中信乐陶苑，下午返回园艺场
每天都要经过下渡路口和墩和
每天读一本恋爱中的诗经
每天想起一次李商隐的《夜雨寄北》
每天完成一些工作
每天重复着沉思和雕刻
每天潜至水底，看见更多的鱼。
《古诗十九首·冻水歌》
冻水歌
冻水洗我若之何。太上糜散我若之何。
我管你怎么说。我要去的地方你不曾听说
他们坐在那里，吃着茄子和树叶
我刚好经过，一些废铜烂铁。
我们一起坐在树荫下幸福地发呆
快乐地发呆。
焦灼中渐行渐远的青春，迟暮的乡镇
一群雕刻时光的人
他们眼睛里的贫穷，饥饿，和冷暖
已经很久了，很久没有下过一场雪
很久没有人来过，除了我
我已经来了，在慌乱中跟他们擦肩而过
在某种隐蔽的秩序下做着细微的磨合。
《古诗十九首·甘泉歌》
甘泉歌
运石甘泉口。渭水不敢流。
千人唱。万人讴。
金陵余石大如塸。
我要走了，暗夜里的歌声，拍打着渭水
我摸黑点灯。搬运石头。
我痛彻心扉，想起可可西里的眼泪
天气阴冷，地面潮湿
我趁着天黑赶往南方
一只乌鸦病死在路上
在路上，想起我黑暗中的妻子
我破旧的乌衣巷
想起中国，想起北纬37度的地图上
躺着我的仓皇、敏锐和焦虑。
《古诗十九首·夜雨寄北》
李商隐·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我应该在巴蜀等你，等秋天的第一场雨
我应该点着蜡烛想你
但我现在不在盆地
我在公元前的某个晚上去了南方
躲于某个穷乡僻壤
我一生都在热爱中生活
一生都在寻找一片冷寂的花枝和雪
可是亲爱的，你却偏偏告诉我
——我们已经没有爱情了。
这无所谓。倘若天黑
你还会不会坐在西厢
为我流泪？告诉我所谓的苦涩和漆黑。
《秋天》
风从河面上吹过来
有些凉，抱紧我
头靠在我的胸口上
微微侧身，斜对
铅灰色河面
这个秋天，也许还要两天
也许是两周，也许是更长的时间
三个月或者四个月
才能到来，当然，现在：
《干涩》
早上或者傍晚
每天，他都会
站在窗户后边
手捧茶杯
上边有些不知名的
白色细碎小
花，茶杯渐渐升温
变热，看从楼下
大街上经过的
小学生
他们三五个一群
尤其是那个经常穿
白色童装
黑色短裙
套一双蓝白色条形
相互平行的袜子
的小姑娘，她总是
独来独往，眼睛
天空般蓝，四处
张望惊惶地
《烧房子》
螃蟹。玉米棒子。
三个人，五只羊在
河边提灌站的草棚子里
一个点火，一个
杀螃蟹剥玉米的壳，另一个站岗
放哨，顺带看好——
那五只羊
各有其事
斗角、啃棚檐下的草或者
睡觉晒太阳
那只老母羊侧躺在地
大叉开四肢
小黑羊（羊群里
就数你最小）钻到
肚皮下边，偏头翻白眼艰难地
叼住它的奶头将它
一撞再撞
那天下午
我们烧螃蟹
烤玉米，还烧掉了那座小房子
河面翡翠绿
冲天火焰的，羊群的
我们仨（魂飞魄散四下奔逃）的
倒影都很清晰
《植物园·废墟》
一个身穿粉红色衣服
的年轻妇女
（或者一个十分年轻
的少妇）
从柏林的Standtmitte地铁站
走出来。这位女郎置身于
好大一片废墟之中，有些地方还屹立着
少见的几幢楼房，或者整幢地豁裂开地
维持着不稳固的平衡，由几根梁支撑着
透过几扇未损坏的窗户。人们可以看见挂着的
窗帘，仿佛是有人居住的
固执而又
荒唐的
证
《植物园·海鸥》
巨大的海鸥静静地低飞
在北极之夜的微明的光亮中
有一些脑袋黑黑的
好像戴着一顶风帽
它们不叫唤
有时候这一只或者那一只
停落在静无一人的街道上
然后重新飞起来
始终静静悄悄的
《火花》
那么多人坐在那儿说话
他们还抽烟，吃瓜子
也吃花生。坐在对面
看他们，我
掐破了下巴上
红肿了几天
今天才透明的痘痘，想到
去年你给我买的香烟
烟盒我还藏在
我的柜子里
《桂花》
天下起了雨
窗外那三棵
开得正旺的
桂花树的
一些桂花
从枝儿上掉了下来，一些
还挂在那儿
只不过没昨天那般
鲜艳、有生气
一九八九年或者一九八八年
秋天的一个下午，偶然间
转头望向窗外
我看到了窗外的桂花树
还看到雨水
飘下来
淋在树上、长满苔茸的石壁上
最后落到地上，急速向低处流去
汇成一条不大不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