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可怜巴巴地像只被丢弃在路边的小狗。
“你这样心浮气躁,念的经佛祖怎么听得到?”凌远航蹲在暮歌前面,捏住她一只手,竟冰凉凉的几乎失了温度。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暮歌,他那个永远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暮歌。
她还是低着头,可佛珠转动的速度却突然变快,声音也跟着变大。原来她并不是沉默着的,一整个下午她都在念经。
“若我此生,若我前生,从无始生死以来,所做众罪。若自作,若教他作,见作随喜。所作罪障,今皆忏悔。今诸佛世尊,当证知我,当忆念我。我复于诸佛世尊前,作如是言:若我此生,若我余生。众罪皆忏悔,诸福尽随喜。”
“暮歌,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忏悔?她做什么忏悔?应该忏悔的人不是她。凌远航突然就后悔了,该把她藏在西藏的……
“若我此生,若我余生……若我此生,若我余生……若我……此生……余生……”她一边哭一边大声念,语不成调,终于支离破碎。
“他很难受,他想见我,可是我不能见他,他要跟我告别,我不能见他……呜……你去求他,你告诉他姐姐再也不丢下他一个人了,他也不能丢下我,你去告诉他啊……你帮我求他……你让他想想我,你让他想想我啊……别留我一个人,别又留我一个人……”暮歌哭得不能自己,甚至抓着凌远航的双手就下跪。她脸色苍白,双唇轻颤,泪不停地流,可却还是努力让自己微笑。晨歌已经很难受了,她不能再让他跟着她一起难过。
眼泪不停地流,却始终冲刷不掉眼中的惊恐。
“暮歌,凌暮歌!”凌远航被她哭得心乱如麻。
这孩子,手术室里躺着的是她这辈子最亲的一个人,血脉相通。他们曾经蜷缩在同一个子宫里相互取暖,他们心灵相通,他们相亲相爱,他们相依为命。再荣耀显赫的家世、再百依百顺的宠爱,都改变不了,他们其实只是两个没有妈妈的小孩。
“晨歌不会有事的。”
暮歌轻轻摇头,想开口却恨恨地抽噎,她跪在地上,凌远航弯着身子握着她的双手。
“早上我怎么会让他出门呢,舅舅,舅舅,我昨晚做了一个好奇怪的梦,我梦到晨歌,他站在我面前,一直闭着眼,我去摇他,他一直无动于衷,等他睁开眼的时候,他没在看我,他眼里净得无尘无染……我怎么会让出门……”
“你让他想想我,让他想想我,别留我一个人……”她重复着同一句话,哭得撕心裂肺。
“好!好!我去告诉他,你别哭,你先别哭,凌晨歌没死,你哭什么?你这么个哭法,是要挖我们的心挖我们的肺是不是?想想晨歌,想想他,你哭,他会多难受。他高烧你会晕倒,他哭你会流泪,你们不是心灵相通吗?那你就告诉他,你不许他走,他那么听你的话,他一直都是个乖孩子对不对?你要相信他,要给他信念。”凌远航一把将暮歌从地上拉起来,裹在怀里狠狠擦眼泪。
暮歌点头,一边哭一边抹眼泪,一边努力微笑。
凌晨歌,如果你敢丢下我,我就永远不理你了!如果你离开我,我一定把你忘掉!
“帮我照顾一下她。”凌远航把暮歌安置在沙发上,抱在怀里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她真的把眼泪擦干。
大少走过来做到暮歌身边,朝凌远航点了点头。“放心吧。”
“谢了。”为今天一整天他所做的一切。
大少浅笑,伸手摸了摸暮歌的头。“谁让她也叫我一声……莫大哥……”
气氛紧张凝重的手术室门突然被打开,院长陪着身着无菌衣的凌远航走了进来。主刀医生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脑屏幕操作着手里的精密仪器,颅内手术,经不得半点闪失。
“血压正在下降,脑压在上升。”护士盯着仪器上的数字。手术房里的每个人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精英,他们各司其职,丝毫没有受到外来者的影响。
仪器前还在站着另外几位医生,待会儿晨歌身上还有几个手术等着他们动手。都是下午才从各地赶来的权威医生。
这么多人努力要留住你,凌晨歌,你给我争气一点!凌远航皱着眉头站在一边,在准备过程中想好的话,现在却不敢贸然上前去讲。
“病人心跳停止。”仪器“哗”地一声清响。
“CPR。”
“病人心跳没有恢复。”
“电击。”
凌远航一时间面如死灰。这小子对他充满敌意,他也并不和他亲近,可这个时候却真正感受到了血浓于水。此刻凌远航竟觉得害怕,不止害怕暮歌无法承受,他发觉这个老是和他唱反调的小子如果就这样离开他们,他同样无法承受。
贸然上前,不等医生出生阻止,他蹲在手术台边上,凌晨歌的耳边。
“她说,让你想想她,别留下她一个人。凌晨歌,她好不容易回到你身边,你就这么甘心放手?从小到大她没跟我要过妈妈,没要过爸爸,可却会跟我要弟弟。小时候她总是奶声奶气地跟我说:舅舅,我想晨歌了。她就你一个弟弟,为了她,你咬牙给我撑着!”
“病心跳恢复了!”“滴——”一声天籁,护士惊喜地喊道。(你们让我狗血一回吧!我还舍不得我的萌正太就这么玩完了。)
凌远航抬头,发现仪器上又重新起伏的曲线,轻轻松了口气。
“继续。”医生专注在手术上,但要求病人家属继续激励病人的求生意志。
“凌晨歌,我们做个君子协定怎么样?”凌远航再近了些,开在晨歌耳边轻声道。他要相信这个混小子,相信他对暮歌的爱。
凌远航一直呆在手术室里没有出来,暮歌在凌远航进手术室后又安静了下来。她维持着下午的姿势,又开始转佛珠,只是这回速度变缓,嘴里也念念有词,听着让人安心。
像莫柏仁这样的人物,白天不方便呆太久也没时间呆太久,等暂时忙完再来医院时已经是凌晨时分。
“爸。”大少的声音在寂静空旷的走廊显得格外低醇。
莫五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等待。
“这个点了您怎么还来?”大少站起来快速走了过去。
莫柏仁点点头,看了虔心念经的暮歌一眼。“怎么样了?”
大少摇头。“还没信儿。凌首长在里面。”
点头表示理解。“那孩子……吃东西了没?”
还是摇头。“哭了一场,冷静下来了。”
“我上来前问过了,这手术一时半会儿做不完,你去弄些吃的来,小五也得吃些东西。”
大少点头表示明了。“您来这里妈妈知道吗?”
莫柏仁深深地看了大少一眼。
“还是别知道的好。”撇撇嘴。
“你……知道些什么?”
大少耸耸肩。“只是觉得有点像。刚好姓凌,凌首长的态度也很暧昧,就多多少少猜到了些。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也不小了。”
莫柏仁想了想,像是觉得难以启齿。“这事儿,先别告诉你妈妈。”
“我知道的,爸爸。”大少失笑。“您当年已经做了选择不是吗?错的并不是他们两个,我分得很清楚。”
“那您陪她一会儿,我去让人弄些吃的来。您吃了吗?”
捏捏眉心,摇头。回去后就忙着处理事务了,一直赶,等做完就又赶回医院。心急如焚,却不能表现出来。莫柏仁整理了下服装,走过去拍了拍莫五的肩,又走到暮歌身边坐下。
大少突然觉得有些鼻酸。父亲走过去后跟暮歌并没有交谈,只是安静地陪在她身边。即使生疏地像两个陌生人,可毕竟……那是对妻子的忏悔,这么一双儿女,不能认,不敢见,临了生死关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以友人父亲的身份给予有限的关注与安慰。
还是医院的灯光真的过于惨白,他竟觉得父亲的双鬓是灰白的。他伸手去掏烟,细看之下手竟在颤抖,又突然想起这里是医院,已经抽出的烟被捏碎,一直捏在手心。
那个女人都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了,记忆中,并没有闹得不愉快,那个女人先离开的,后来父亲也断了心思好好过日子。只是后来也识了情愁才会去猜测,究竟真的死心了没。说到底人都是自私的,人走了,一了百了了,没了后顾之忧,所以是不是思念会更泛滥。
心里终究是觉得很多亏欠的,一定的。可怜之人,可恶之处;可恶之人,可怜之处,旁观者终究说不清楚。对母亲来说,只要父亲人还在,家没散,一切都不再重要。对父亲来说,逝去的人、活着的人、亏欠的人,还不了,只能隐忍再隐忍。而这两个孩子,无父、无母,在别的孩子有爸爸妈妈疼爱关心责怪的时候,他们其实是孤零零的。
是大人们的错,却最终是由孩子来承担后果。若说生气,也是针对大人的,错已铸成,当知道这两个这么优秀的孩子,这么懂事,这么让人心疼,突然就觉得,其实,是全世界亏欠了他们,是全世界需要得到他们的原谅。
凌晨歌,你要争气一些……
正文 何处惹尘埃(十七)
晨歌的手术进行了整整二十个小时。后来医生出来后形容,他身上几乎没有一个完整的地方,多处粉碎性骨折,严重的是头部的外伤与内脏的挫伤。
人从手术室推出来,又直接推进了重症监护室。他全身插满各种各样的管子,做完手术的第一天被下了2张病危通知单。术后二十四小时后医生终于宣布晨歌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只要没有发生严重的并发症的话,可离苏醒却遥遥无期。
“先回家休息一下好吗?晨歌一时半会儿是不会醒的,我们要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别战役还没开始你就先累倒了。”凌远航心疼地摸摸暮歌的脸。隔着一层玻璃,姐弟俩几乎一样虚弱,脸色都是几近透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