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怨他这话说得何其生分,故意气他:“是我的命。”说完悔之不尽,却来不及了。
隔世(2) 他刚刚问道:“是什么,使你画了一辈子?”
她知:“画画,是我的命。”
两人都呆一呆。
她胸口一小滴金,烁烁,原是红线吊了一只金戒指,正抵她窄窄锁骨。
他不自觉将左手藏到背后,握拳,仿佛是害怕,她会留意到,他无名指上与生俱来的戒痕。
她一直看向他的眉际,隐约米粒痣。
她记得自己曾抚棺痛哭,旁人忙道:“快别哭,眼泪落到亡人脸上,来生便是痣。”她双手蒙脸,一滴来不及抢救的泪,无声地,碎在亡夫的眉梢。
冥冥中,究竟有何安排,他们全没把握。
拖拖拉拉,采访却不得不结束,抬眼一张,暮色敲窗,终归是不得不走,他站起身。
她脱口道:“等我。”是他梦里回荡了几千次的呼喊。
他轻轻地说:“我会来看你的。”是她一生都不能忘、坚守至今的承诺。
终于,凭着这最确凿的凭证,认出对方,却——不,能,相,认。
他已重入时间沙漏里,一颗打过几十个滚的沙粒,高领少年的廿岁少年;她却停留在这一世,白发如雪的九十婆。
——已是隔世了。
而夜静静来了。冬日的白昼,短如来不及爱完的半生。
孽情如梦(1) 三十年前,卓徒君便丢下我走了,所以,我要生生世世追着他,我要生生世世在婚礼前抛弃他……
孽情如梦
连谏
一
秋天到了,萧婉和马格的婚期也日益迫近,她的心忽然地张皇起来,每每看到马格便有莫名的屏绝感,一种没来由的厌倦甚至憎恶,那种近乎于绝望的莫名感觉迫着,萧婉几乎是逃一般离开了自己的城市,选择要去的城市时,莫名地想起了苏州,便来了,一个人游荡在苏州的街上,四处弥漫着致命的熟悉,如同梦里来过千次万遍,路过一座朱门宅邸时,门口的石狮子,以及探墙而出的芙蓉……都熟悉得让萧婉听见了内心的惊悸……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是转眼经年的苍茫……
迟疑中举手敲门,开门的竟是一痴愚的老年女子,她迷起眼睛看了看萧婉,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粲然的一笑:你来了……
在陌生的苏州街头,萧婉听到了一种冷风穿心而过的声音……
一个逼仄灰暗的故事,在黄昏的门楼下,缓缓地伸展了脉络……
二
三十年代中期的苏州,陆续有留洋的人回来,年轻人搞搞酒会,跳跳舞什么的正逐渐兴起,张秋盈虽是大家闺秀,却出落在极为守旧的门第,平时极少有机会出门,那次,偶然地出席了一场酒会,却也只会托着一只酒杯看红男绿女们跳舞,风流倜傥的卓徒君就是这时出现的,款款地躬了腰,请她跳舞,张秋盈嘤嘤地说着不会时,手已被卓徒君托在了掌心里,一个晚上,张秋盈的脸上飞奔着浅浅的红晕,心慌意乱到让绣花软鞋踏乌了卓徒君的皮鞋。
聚会结束后,卓徒君的样子便牢牢地刻在了张秋盈的心里,在寂静的一里,端着一脸的暖笑浮上来。
三
因了卓徒君,张秋盈到女伴家玩得勤了,一次,恰好遇上了,便约下了日子,到张府聚会,卓徒君应得爽朗。是日,卓徒君却没有来。
咬着心里的恨恨,张秋盈送走了女伴们,拿起电话本想打过去把卓徒君臭骂一通,想了想又太失大家闺秀的风范,只好回了书房,提起笔,给卓徒君写信,写着写着委屈就漫上来,眼泪落在纸上,也不去管,写完了,叫过秋菊,让她叫辆车,把信送过去,在门口,对对秋菊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一定要送到卓徒君手里。
孽情如梦(2) 连夕照都看不见时,秋菊才鬼鬼祟祟回来,急急说:他病了,正发烧,在家打着点滴呢。
张秋盈就给落下心去,遂怏怏问:他没说什么吗?
他说等退了烧就登门向小姐赔罪呢。
张秋盈的心,悬悬地,就飞起来。
几天后,卓徒君果然来了,一切顺利得张秋盈几乎不敢相信,在花园子里,卓徒君悄悄执了她的手,摘了一朵花儿,单腿跪下来,望着她的眼睛说:秋盈,答应嫁给我吧。
张秋盈拼命地眨眼睛,拼命地眨,眼泪扑簌蔌落下来,心里说了一声:我的冤家呀……
四
卓徒君央了父母前来提亲,卓父是城内名医,有家偌大的医院,也算得上门当户对的,万事皆顺。
卓徒君好象得一美人心满意足的样子,从前的放浪倜傥收敛了不少,常常来张府和张秋盈下下棋聊天,或是接张秋盈到卓府走动,一次,卓徒君忽然问:秋盈,将来拿什么做陪嫁啊?
张秋盈娇娇瞥他一眼:你看我是那种要丰厚陪嫁才肯有人娶的女子么?
卓徒君跟在身后,连声讨饶说自己不对,张秋盈才回过头,点着他的鼻子说:你呀你呀……
末了,卓徒君小声道:你带着秋菊一起嫁过来吧。
张秋盈腾然地就寒了脸,怔怔地望着他,心翻腾着停落不下来:你什么意思?
卓徒君讪讪:秋菊你使唤习惯了么,这边的下人,未必能侍候到你心里去。
张秋盈将信将疑地回了家,心却悬在半空始终没落下来,看着秋菊在眼前转来转去,转得心声厌烦,遂怒喝着让她滚出去,秋菊汪着莫名的泪水退出去,张秋盈的心快速跳荡了一下,以前只当她是下人,从未放在心上过,仔细打量更没有了,这仔细一留心,才看出秋菊原是一副地道的美人胚子,婀娜的腰身,细腻白皙的面目,唇口红樱,明目皓齿,原是自己有几分不及的。
恍然的,张秋盈就对卓徒君的求婚诚意有了几分怀疑,该不是打着明媒正娶自己这个小姐的幌子给自己娶一个偏房吧,富贵人家的小姐,出嫁时带去的丫头,过几年又先生收房做小妾本都是习以为常的事。
孽情如梦(3) 何况这卓徒君,居然担心着自己会不带着秋菊出嫁要提醒一下呢?
整整一夜,张秋盈都在想这件事,一直想到齿面俱寒,洞穿卓徒君的狼子野心后,想退婚,未必有那么简单,双方的父母都算城里的头面人物,丢不起这个脸事小,更多的是,恨归恨,在心里,张秋盈是放不下卓徒君的,毕竟,嫁他这样留过洋的体面夫君不是件容易事,何况还被那么多的名门淑媛们羡慕着呢,难道自己甘心把这分骄傲丢掉让别人捡了去?然后任她们在背后做退婚的种种猜测来中伤自己?流了一夜泪之后,张秋盈遂决定把着委屈咬在心里,不管那么多,到时候自己不点头,他卓徒君想收房也未必那么简单。
五
盛大的婚礼终还是在秋天举行了,张秋盈带着秋菊嫁给了卓徒君,事先,张秋盈试探过,说母亲想留下秋菊侍候自己。说完她盯着卓徒君,却见卓徒君默不出声地点上一支雪茄,抽了半天才肯缓缓说:你母亲怎么不留下你侍候她?女儿是娘的小棉袄嘛,留下你岂不是更好一些。
张秋盈的心,刷拉地就凉透了,对卓徒君的迷恋,让她除了偷偷流泪几乎没了反抗的余地。
婚后不久,当着张秋盈的面,卓徒君对秋菊种种的亲昵举止便不再避讳,开始秋菊胆怯着躲避,后来,见张秋盈没太多过激的反应,也就淡然接受了,想必,卓徒君已是跟她说了关于收房的事,知道有些东西是早晚会发生的,反而就放开了。
张秋盈冷眼旁观着,心里咬着冷冷的笑。
一次,夫妻欢娱之后,卓徒君竟然道出了事实,其实那次,他根本没发烧,而是忘记了应该去张家赴约。
张秋盈咬着愤怒,做没事样淡淡问:怎的后来又想起来去呢?
卓徒君有点无赖地笑着问:说了,你不生气?
其实,答案已在张秋盈心里了,这次,她一定要不动声色地咬着牙忍了愤怒,听卓徒君说出来证实了。
带卓徒君轻笑一声:呵呵,全城漂亮小姐多了去了,但没有人象你一样能带着绝世美人丫头嫁给我啊。
张秋盈哦了一声,说:就知道你是这样想的,改天,给你们办收房仪式吧。
卓徒君就拥上来:就知道你好,最懂我心,娶了你这般豁达的太太,算我的福气。
张秋盈的心冷冷地干笑了一下。
六
只要张秋盈点头,收房自然顺利,好在秋菊在张秋盈手下低眉顺目习惯了,即使卓徒君拿她如宝,却也不敢在张秋盈面前狐假虎威,依旧是一口一声小姐叫了,单薄的样子惹得一家人爱怜不已,倒好象处处彰显着张秋盈的厉害了,搞得家里没几个人愿意跟她说话。
孽情如梦(4) 看着局势向于自己不利的方向滑下去,张秋盈不动声色,对秋菊越发的好了,妹妹长妹妹短的,不让她做任何事,常常亲自下厨房褒了汤送过去,让秋菊受宠若惊到手足无措,张秋盈看着,在心里笑:尽管比自己漂亮点,却是整个一副经不起抬举的小家子气,真不知卓徒君哪根神经短了路。
不知怎的,秋菊竟越来越迷糊,竟常常记不得昨天说过的话,记不得哪间房是自己的,晚上进错了房间是常事,搞得老爷很是不满,偶尔的,婆婆会和张秋盈说:到底是下人,经不起抬举的,整天走错房间,成什么体统?
张秋盈忙忙地给婆婆道歉,好象全是自己的不对,一副绝然的大家小姐风范,让婆婆赞不绝口。
半年后,秋菊彻底傻了,卓徒君也彻底不进张秋盈的房间,他这般风流倜傥的男子,自然不会没有花丛飞的,飞长流短传过来,让张秋盈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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