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不折不扣的实情。昭阳慈善基金挂在皇室名下,如今的名誉总裁和实际运作者都是沈斯煜。他看似过的悠闲,其实负责着整个忻都北部地区的免费药品供应,天天看报表看到要靠功能饮料醒脑提神。若以为他辞职后就在混吃等死,未免不公。
看了一眼腕表,沈斯晔微笑着建议:“或许今天可以暂时先到这里,时间已经不早了,最后一个问题。之后新闻署为诸位准备了有榄城风格的午饭。——好的,请把话筒传给这位记者女士。”
“——我个人的立场?”
“我个人的立场似乎并不重要,它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请诸位记得宪法第一章的内容。我并非代皇帝陛下正式发表言论,所以恐怕不宜在这里讨论这个问题。”
但他随即发现,在不肯善罢甘休的追问下,想全身而退似乎很难。
无声地暗自叹息一声,沈斯晔抱着文件夹站起身,推了下滑落的眼镜。“这位记者女士,在回答问题前我想再次重申,我并不具有表述立场的资格。所以在您拿到头条新闻的同时,我恐怕就要倒霉了。”
寂静里有轻微的笑声。但沈斯晔并没有笑。
“忻都目前的状况的确不佳,各种问题都有待改善。有些人因此觉得忻都应该获得自决权,但我并不赞同这种看法。”一直温和的语气忽然变成毋庸质疑的决然。“保留忻都殖民地符合帝国的利益,在这个前提下,才轮得到解决其他问题。”
这句话落下,他甚至听见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大概从此之后,强硬派的帽子就会扣在他头上了。沈斯晔如此想着,露出一点苦笑。
总算是结束了。
记者会在总督府西翼配楼举行,记者们从侧门出入,沈斯晔则有权使用直接通向主楼的楼梯。他带了一身疲惫从招待大厅出来,边走边想心事,刻意回避了罗杰不赞同的目光。他知道方才的举动会给自己招来麻烦,但至少是现在不想去面对它。
沈斯晔也想不清楚,一向明哲保身收敛锋芒的自己,为何忽然会有方才的一番强硬态度。直到“偶遇”一位面貌尊荣的老者,他都保持着无表情梦游状态。
虽然勉强算是姻亲,但双方显然都没有如何亲近的打算。祁冈本来还建议去他办公室小坐,被沈斯晔冷淡不失礼貌地拒绝了。
“殿下似乎不以老朽为然啊!”
“岂敢。”沈斯晔淡淡道,“伯爵阁下多心了。”
祁冈保养良好的面上闪过一丝不快,但几乎是立刻就被笑容掩住:“祁某是令怡那孩子的叔父,殿下若不嫌弃,老朽倒也能腆着脸枉称一声长辈。”
沈斯晔报以一笑,既没点头也没反驳。
“方才的记者会直播,祁某也看过了。”祁冈轻轻摇首,仿佛要表达自己的不以为然。“殿下似乎觉得,忻都就该在帝国的羽翼之下才能保全?”
“不过是小子一家之言而已。”
“老朽只怕殿下方才的担忧会成真哪!”祁冈有些刻意地重重叹了口气,“殿下年轻气盛,那句话不管怎样都有点欠考量,恐怕回去后少不了难为吧?”他满意地看到皇储眸光一闪。于是趁热打铁道:“老朽在上院也有些多年知交,殿下如不嫌弃,祁某可以为殿下活动一番,少受些罪也是好的,殿下意下如何?”
“伯爵阁下的美意,斯晔心领了。”沈斯晔却未如他想象的那般露出感激神色,闻言只是扬一扬眉头。“我问心无愧,质询与否都不重要。不过私自串联国会议员可是违宪行为,阁下以后还当爱惜羽毛才是。”
祁冈并非深沉之人,闻言顿时大怒!但念及眼前人的身份,只得强笑道:“……多谢殿下指教。”
“指教不敢当。”沈斯晔平静地一推眼镜。“与伯爵阁下共勉耳。”
他实在无法对这位前任忻都商会会长有什么好感。眼前这位富态尊荣的老者,年高是有了,望重却不见得。从哄抬忻都本来就不低的粮价到鼓动抵制帝国制造的商品,倘若其目标是民族复兴,还能赢得他一分敬意;但祁冈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己身利益。虽然一时无法断定祁冈的主动示好意欲何为,但他毫不迟疑拒绝了成为盟友的可能。
“就算是昔年的靖王,也不曾有殿下这么架子十足。”见他油盐不进,老羞成怒的祁冈终于冷笑一声,“还是殿下觉得自己的位置已经固若金汤了?靖王的前车之鉴,殿下慎记才是!”
“夙兴夜寐,靡不敢忘。”沈斯晔从容的说了句俏皮话,“斯晔亦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
“不知道我那侄外孙最近可好?”祁冈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了隐约的恶毒。“嫡长孙偏居一隅,至今连祖父母都未曾见过,实在是不应该。总有一天,老朽拼了力气也要教这孩子回帝都去,免得在这蛮荒地界耽误了。到时候,殿下莫要阻拦才好。”
神色未曾一变,沈斯晔莞尔道:“这是自然。”
“靖王殿下也有些日子没见着了,如果方便的话,殿下能否代为引见?”
“伯爵阁下。”终于不打算再绕圈子下去,沈斯晔微眯起眼。“兄长之所以闭门谢客,阁下难道还不明白其中缘由?”
祁冈哼道:“老朽自然明白,可靖王本人的意思呢?”
沈斯晔打断了他的话。“兄长的态度怎样,已经不重要了。”
线条优美的双唇毫无感情地紧紧抿起,既静且冷的乌眸里,隐隐透出一分不容侵犯的寒意。祁冈心里忽然一颤,不由开始后悔,是否话赶话说的太急。
此行他本意是要交好皇储,以图与以谢家为首的江南世族达成联盟,一时气盛之下有些口不择言,却把沈斯晔得罪的不浅。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祁冈干笑道:“啊,祁某还有公务要办,请恕老朽先告辞……告辞了。”言罢匆匆逃也似地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沈斯晔轻轻一哂,顺手松了松领带,扭头走向相反方向的楼梯。
这种人,到底怎么混成忻都商界领袖的?好在祁冈并非他嫂子的父亲,而祁令怡自父母相继过世后,与祁家关系极淡,这时他在心里腹诽祁冈也不会有什么障碍。
想到这里,他几乎有些同情祁令怡了。被这种人利用的滋味,想必不太舒服。也难怪她的堂兄、祁冈的独生子宁可与家庭断绝关系投身独立运动,也不肯接手这偌大家业。
那位曾在堂妹婚礼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物理学博士其实为人颇为低调,而“亚穆纳河之子”的控制区是忻都难得破除了种姓制度的地方。据说那里军容严整秩序井然,虽然贫瘠却欣欣向荣,俨然是以忻都未来希望的形象在民众里悄悄流传。
一个很难对付的敌手。沈斯晔想。
但是却值得敬仰。
当晚他接到皇帝的电话,就记者会上表明态度一事被骂了个狗血喷头。皇帝的咆哮在楼下都听得见,沈斯煜和抱着孩子的祁令怡不由面面相觑。
“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说了?啊?显摆你看过几本书?”
“逞一时意气,图口舌之快,害的还不是你自己!”
“就算是大家都这样想,你也不能说出来!”
沈斯煜闭了下眼,微微苦笑。皇帝这种咆哮如此熟悉又陌生,听得他一时恍然。轻轻捏了把婴儿软嫩的脸蛋,他站起身,安慰有些不安的妻子:“我去看一看。”
他弟弟房间的门是虚掩着的。沈斯煜走到走廊尽头无声地推门而入,才发现罗杰也一脸苦笑的站在里面,挨骂的正主倒是一片安然的在看原版书,对咆哮仿若未闻。设成免提的电话就在他手边,单看沈斯晔的表情,还以为他快要辟谷成仙了。
听到他脚步声,沈斯晔从转椅上讶然回首:“咦?大哥?”
沈斯煜忙示意他噤声。但为时已晚,皇帝的声音忽然一顿:“斯煜在你旁边是不是?”
“说我不在……”“让他接电话!”
沈斯煜默然良久,终于慢慢拿起话筒。这是他离家后,第一次与父亲直接交谈。[WWW。WRSHU。COM]
沈斯晔不便在一边旁听,悄然走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书房外的走廊下是一片翠竹。夜风拂过竹林时,如有凤尾龙吟之清音。年轻的储君倚墙而立,终于流露出一丝倦意。他久久凝视着竹林,背影显得清癯落寞。看在文学青年罗杰眼里,全然是“忍剪凌云一寸心”的清冷孤寂。
不谢东君意,丹青独立名,莫嫌弧叶淡,终久未凋零……
“罗杰。”
出声打破了助理各种悲情的脑补,沈斯晔没有回头,他出神地俯瞰着窗外。
“我发现草地里有新笋,你去问问厨房会不会做?”
47五味
八月二十九日,在忻都驻军完成换防后,沈斯晔乘专机返回燕京。
在接近二十天的行程里,他扮演的角色涵盖了亲善大使、新闻发言人、盖章机器以及花瓶。因为必须要斡旋于势力之间加以调停,沈斯晔不得不与几位年轻女继承人共进晚宴。歌舞升平的宴会总是极尽奢华,但面对着烛光下含情脉脉地女伯爵、女侯爵们还要保持微笑,几顿饭下来,沈斯晔的胃几乎报废,只得随身携带消化药。
花瓶也就罢了,他还不想舍身当牛郎。有几次在饭桌上他甚至荒谬的恍惚觉得,如果他和她们上床就能解决殖民地问题,内阁说不定会把他推出来当作利器。好在他的贞操保住了,总算没有对不起锦书。
在燕京机场,他又不得不面对连成一片的闪光灯,虽然疲倦不已还是要微笑,回到长安宫时,已是下午三点钟。
雨后的宫殿群闪耀着金光,地上犹有水痕,空气极其清新。接见大厅里有丝玫瑰花的香气。沈斯晔鞠躬行礼,皇帝疾步走到他面前,端详了他半日,声音里有些波澜:“好,好……总算安全回来了……”
沈斯晔微微俯身:“儿臣幸不辱命。”
肩膀上被用力拍了拍,皇帝握住他的胳膊,良久感慨难言。
沈斯晔在事发当日早晨即主动请缨,并获内阁特准,随国防大臣一行乘专机飞抵榄城。临行前皇帝亲自到机场送行,他握着戎装的儿子的手,一时无言,只叮嘱一定要安全回来。这场意外的祸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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