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凤浴火隔着数桌客人冲他微微颔首,立即心领神会地含着笑慢悠悠走远了。
石桌畔,姐弟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一会儿凤浴火借故离开。望着少年修长笔挺的身形消失在转角处,凤君影唇边淡然的微笑也缓缓敛住。
她忽而回眸,对上身后灰衣小厮眼底未来得及散去的担忧,心底一动。
寻了个借口支走吟夏丫头,她直视小厮的双眼,语气漠然而微有生硬:“你方才想到了什么?”
面前温婉的女子此刻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哪怕是习惯性的那种毫无情感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钟子渊墨黑的眼底浮过一瞬慌乱,他垂下头,讪然道:“不、不敢,六小姐。”
凤君影移开视线,叹道:“你每次说谎,都不敢看着别人的眼睛。直到现在,还想要瞒下去么?”
“六小姐……”钟子渊慌乱地瞧向她,刚准备说些什么,却见君影蹙着眉用力摆了摆手。
“你叫我六小姐?呵……”她再次转过脸来时清婉的面庞上已满是苦笑,“纡尊降贵故作痴傻,却又是何苦呢?”
钟子渊怔怔盯着她,许久那双漆黑的眼中扩散开一抹浅浅的紫雾。他居然笑了,土气木讷的脸上,那笑容竟如春风般和顺得让人屏息伫立:“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一开始。”君影笃定道,“梅林外的道路错综复杂,处处机关,数百条岔路只有一条是正确的。而进入梅林,更是设了数道阵法,一个寻常的乡下少年就算有再好的运气,也会死几回。”
灰衣小厮奇道:“可我是会武功的。”
“正是如此。凭你的功夫,不至于只有这样的剑技。连不会武功的我都能够看出,你觉得别人会忽视这一点么?”凤君影悠悠道,她摩挲着自己前几日方修剪的珠玉般的指甲,意味深长的瞥向他。
“是你……”钟子渊心下一惊,讶异地盯着她。也对,没有她的周旋,他拙劣的演技必然早就被凤浴火给看穿了。
白衣素颜的少女笑容无奈:“你以为我还能瞒多久?若再什么都不告诉我,你猜七弟会做什么?”
“所以,你这是在帮我,你不担心你的七弟?”钟子渊眼底的紫意蔓延至瞳孔边缘,那一刻的目光幽暗慑人。
“我信你。”凤君影笑意温和,让人似乎能放下所有防备,“也请你能够信我,好么?”
心里仿佛有什么坚固的物体哗啦一声碎裂满地。木讷少年面上幽深的紫眸写满了错愕。
终于还是点了头。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而看不见的心更是跳得宛如擂鼓一般。素衣少女放心地冲他微笑,望向前方:“吟夏回来了。”
两人毫无异样地一个正襟危坐另一个上前接过小侍女端着的摆放好茶盏的精致托盘。
仿佛刚才的对话根本未曾发生。
花会无非观花饮茶弹琴赋诗,懿宁山庄虽说是武学世家,却也不妨学着文人墨客风雅一番。会上粗豪的江湖汉子们为了不弗戴北宸的脸面,前半段时间也颇自命**了一番。
花会进行到一半,众人海棠也赏了,琴曲也听了,随着庄子三百桌流水宴摆下,兴致终于高涨起来。
干杯声划拳声愈发响亮。凤君影在丫鬟和小厮的陪同下绕着山庄走了一圈又回到石桌前,凤浴火不知去了哪里仍未回来。
会上客人她几乎都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之处。只是,远远的一桌角落处,一身无瑕白衣的苏泠雪正独自饮着闷酒,而本应随她同行的钟静月,这次,却连人影都没见到。
第十七章 囹圄
夜色深重。吟夏服侍小姐洗漱完毕已经在外室睡下。君影一身薄衫端坐在桌前,望着镜中那张短短两日间就变得同凤尺素愈发相似的脸容,神色阴晴不定。
檀香一圈圈盘旋上升,忽然被微微打乱。凤君影顺着香炉的方向望去,一个灰布衣的乡下少年此刻立在微敞的窗畔,正犹豫着该不该上前。
“来了?”清丽少女温婉一笑,指向身旁的长凳道,“快请坐。”
“你知道我要来?”面容朴素的少年在原地踟蹰了两步方走向她,双眉深锁。
凤君影笑笑不答,起身倒了杯热茶递给他,望着他小心翼翼伸手接过。
“你一定想问问我为什么吧,”她扫了眼外室被灰衣小厮拂了昏穴神志不清的吟夏,浅浅笑道,“为什么选择信任的不是自己的七弟,而是你?”
钟子渊定定望着她道:“没错,我想不出你这么做的理由。”
檀香微乱,凤君影轻轻用食指描绘着香炉上的花纹,淡然无波道:“七弟并不是我的亲弟弟。”
灰衣少年瞪大了双眼。他原本僵硬的身躯愈发挺直了,紧紧望着素衣少女,等待她的下文。
“十岁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个秘密。”女子低声道,嘴角浅薄的笑容似乎是在诉说毫不相干的事情,“七弟自小便是个戒备心极强的孩子,谁都不愿意相信。”
她忽而蹙了蹙眉,再抬头时已经风淡云轻:“可是随着他一天天长大,他变了。”漆黑的眸底突然多出几分嘲弄,“七弟的控制欲太强,强到……我不敢相信他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于是你宁可相信我,一个接触不多甚至动机不明的人?”钟子渊嗤然一笑,“你怎知我不会坏了你的事?”
“你当然不会。”凤君影起身,温婉的笑容隐隐更添凌厉,“世子阁下,若两个人境遇相同、性情相近,往往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灰衣少年闻言,双眼刹那间被一层紫雾染透。那双波诡云谲的紫眸审视地盯着素衣少女,良久才开口打破这压抑的静默:“你查过我。”
“我承认。”凤君影道,笑容坦然无波,似乎能令他的心也瞬间平静下来,“世子阁下,君影虽是个弱质女流,却自信不会拖累于你。”
紧盯住她的冰冷紫眸缓缓退去异色,灰衣少年微微偏过脸不去看她,嗓音一扫平日的呆板迟滞,冷冷清清道:“也罢。”
他冷清淡漠的话音让她莫名一颤。这腔调,为什么会与钟静月那般相似?
待回神时,灰衣少年已经起身准备离开。
“多谢世子。”凤君影上前,出于礼貌送他到门口。
“不必。”钟子渊扫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回房吧,深更半夜,被人瞧见不好。”
素衣少女浅浅一笑,伸手合上门扉。
一行人于次日清晨拜别懿宁山庄庄主,在副帮主戴承天陪同下朝着陵城方向而去。
不同于来的时候,这次返回,多出了一位客人——一路缠着号称浪迹江湖无家可归的俊秀男子平凡。
君影姐弟、吟夏三人坐在宽大舒适的马车内。车帘一路微微晃动,不多时便到了城郊的驿站。
女眷们下车同戴承天告别。吟夏搀扶着君影下车,突然感觉到一阵阵晕眩,伸到一半的手忍不住按住了胀痛的太阳穴。
“吟夏?”凤君影担心地唤道,反而一步跳了下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小丫头。
“小姐,我、我好像……好像中毒了……”吟夏嘴唇微微颤抖,浑身发软虚弱道。
凤君影心中暗惊,再看看身边,两民护卫甚至戴承天都开始站不稳了。
她不动声色,也装作中了毒的模样,晃了两晃便斜倚在车辕旁。
“不好,中招了!”身后,凤浴火懊恼地低斥了一句,让她靠在同样渐渐失去了力气的自己怀中。他的呼吸急促不定,凤君影能感觉到,这素来强大且不可一世的少年,此刻心底一定愤怒异常。
待众人皆三三两两倒下,凤君影从半眯的眸子间瞧见一抹黑影自面前掠过,掠起一阵阴冷诡异的香风,随后她也同其他人那般什么都不知道了。
凤君影苏醒的时候,周围的人还陷在昏迷之中。空冷宽阔的囚室一片寂静,她不敢睁开双眼,放轻了呼吸声。当确定没有醒着的人时,这才敢微微睁开双眼来。
囚室内除了凤浴火和戴承天,其他人都一动不动地躺在铺了稀疏一层干草的木地板上。
她晃了晃身畔神志不清的吟夏,却听到耳边一声清冷淡泊的低语:“没有解药,他们醒不了的。”
凤君影一怔,那人已走到面前,把了把吟夏的脉,低低道:“还好这毒并不致死。”
“你……”凤君影瞪着那鬼魅般出现在密闭囚室的白衣男子,面色发白,“钟静月!”
幽幽一叹,那俊美夺目如同天边明月的男子眼中划过几许失落:“可惜还是来迟一步。”
他身影如风,半蹲在地上直躺着的另一个土头土脑的灰衣少年身边,食中二指捏住他的手腕,神情凝重。
“不好。”他双眉微锁道,“他跟着你们,有多久了?”
“八个月了。”凤君影走向他,奇道,“他怎么了?”
钟静月将她眼底微不可察的那份担忧收入心中,表面依旧淡淡地道:“你不知道么?他这副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什么意思?”沉静的少女终于有些动容了,她咬了咬嘴角,强迫自己微笑着发问,“他就要死了?”
“君影,冷静!”钟静月沉声道,他瞥了眼沉睡中的灰布衣小厮,悠长的睫毛如蝶翼般垂下,掩盖住目中的自嘲,“事情还没糟糕到那地步。只是,子渊这次,得和我寸步不离了。”
凤君影经他这么一唤,顿时回过神来。她点点头,笑容平和温婉:“子渊是很不错的朋友,一切都拜托你了。”她回望四周,语气中又添几分失落,“还有七弟他们,我不想再有人出事了,所以,你……”
“我知道,我知道的。”柔和的声音夹杂着意味不明的叹息。钟静月将一动不动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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