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容貌身形与钟静月别无二致，但大殿上硬是没有一个人会将他错认成钟静月。
相比于寡淡如水高不可攀的钟静月，这个人身上明显多了几份烟火气，但同时也更加诡谲难测。
“他难道是钟静月的孪生兄弟？”大殿上文武百官交头接耳互相询问。
老海王严肃地咳了声，众人立刻恢复安静。使臣请钟子渊上座，来客也没有寒暄什么，挨着老海王就坐下了。
宴会开始，数名少女伴着鼓乐声入场，翩翩起舞。
领舞女子一身红裙、薄纱遮面，她舞姿曼妙，浑身柔若无骨，陡然曲风一变，她跳起了热情奔放的胡旋舞，拂袖如云，香汗如雨，赢得满堂喝彩。
老海王大声叫好，唤那红衣少女上前。她接过使者的托盘，先是敬了老海王一杯酒，又斟下一杯递给钟子渊。
钟子渊微微一笑，忽然那眉眼间的慵懒就消失殆尽，变得春风般温柔和煦。
红衣少女瞬间呆住了，举着酒杯却忘了敬酒。
老海王眼珠转了转，就听钟子渊轻声笑道：“姑娘还好么？”
红衣少女一惊而醒，似懊恼似羞涩地顿了顿足，赌气地飞跑离开。
“这是小女海星，娇宠惯了，让王爷见笑。”老海王意味深长道，一面继续招呼众人喝酒。
夜色沉沉，凤君影坐在高台上抚琴。远方星火晦暗，琴音也渐转凄凉。前路如何，她无法猜测。可是最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好像这次再见面后，他们就要渐行渐远了。
残花如雪，抖落在她的眉角发梢。
“当真是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她摇头苦笑，落寞地回到屋中。
几日很快就划过，钟子渊也回来了。
只是同时回来的，却不止原来去的那些人。
王宫各处张灯结彩，到处是下人们谈论王爷新娶的妃子何等美貌贤淑，何等身份尊贵。
凤君影正在院内修剪花树，甫听闻这些，手中剪刀陡然掉落在地。
她却居然笑了笑，俯身拾起剪刀，继续若无其事地修着枝叶。
直到一声“王爷来了”的通报响起。
她停下手上的活，缓缓回身，笑容温婉淡漠，双瞳无悲无欢：“恭喜王爷。”她淡然道，好像已经对他的事情毫不在意了。
“明日，我会娶海星公主做正妃，”钟子渊三两步走到她面前，双眸晦暗无光，低声道，“而你……若不愿意嫁给我，那就做海域最尊贵的公主吧。”
拿着剪刀的手微微颤抖。
凤君影最终还是漠然地笑了笑，放下剪刀转身而去，头也不回道：“我不稀罕做什么公主，也不是只有在你这儿才会安全。”
她走得决绝，尖利的花枝勾下一片衣角，却不顾而去。
君影回到了屋中，站在窗台前。回想起他方才那故作平静的目光，娶老海王之女恐怕是有难言之隐。但既然他们选择了彼此信任、相偎相依，那又有什么原因是不能说出来的？
这一切，太突然。冷静如她，都不觉显得失控。她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之间的信任，竟这么容易就毁于一旦。
她望着空阔无云的天穹，心里澎湃的情感似乎瞬间变成空白一片。若是要离开，她相信这里没有人能够阻拦她。
只是离开……凤君影笑容渐冷。
离开？不，那只是逃避，只是一时的借口。她要留下来，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没做。
婚礼如期举行，整个海王殿热闹非凡。凤君影盛装出席，她缓缓走入席中向新人道喜，恬淡从容的气度像是早已经将他完全放下。
从此之后，她再未踏出过凝夜宫一步。
奴才们都是趋炎附势的性子。眼见凤君影不再得宠，便渐渐地冷落了她。
而这一冷落，却便宜了一个人——平凡。
平凡这段时间一直混在宫中假扮侍卫，得了这现成便宜，隔三差五就潜进凝夜宫中偷偷去见凤君影。
分别后经历的种种双方已然互相告知。钟子渊突然娶了别的女人，他也很是意外。但想着如此一来自己接近凤君影的机会更大，又暗忖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然而，凤君影的反应太过淡然，甚至有一丝绝情的意味。她每日在这宫中抚琴弈棋、吟诗赏花，悠闲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从未喜欢过他么？”这日，两人对坐下棋，平凡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君影微笑落子：“喜欢与不喜欢，都已经成为过去。”
“他娶了别人！”平凡不解道，“你就一点也不懂得争取，放任他们在你面前耀武扬威？”
“如此甚好，倒落得清静。”君影依旧那般笑着，明眸清澈无邪，让人不愿反驳。
平凡眼中溢满心疼。见她这样，任他原本巧舌如簧，却连一句安慰之言都无法吐出。
“你该回去了。再不去，若被人瞧见，于我清名不利。”凤君影起身，竟是直接搅乱棋局，一粒粒拈起棋子放回棋盒中。
这逐客令一下，平凡无奈至极，小声抱怨了两句却也只得离开。
茂密的花树后，一道紫袍飞扬的修长身影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根本没有冲上前去质问。
钟子渊静默得如同一尊塑像，漆黑眼底暗如寂夜。初春清冷的月光跌落在花树上，在他冰雕雪铸般没有表情的脸上投下斑驳残影，他容色惨白得像是一经触碰就会支离破碎。
她……竟连拒绝他娶别人的意图都不曾有过。
梨花般浅到几乎无色的唇角勉强牵出一丝笑容。他抬手，下意识按在胸口那处原本打入了断情咒金针的伤口。
花台前，凤君影收拾好桌子，提起灯笼，独自一人回房，留给他一抹被夜雾半遮半掩的朦胧背影。
紫衣男子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似要抓住什么，却在下一刻被另一双手轻轻握住。
第三十六章 探访
那是个绯色衣裙的美艳女子，她捧住钟子渊的手贴在唇边，眨动着一双清纯美丽的大眼睛，唤道：“夫君？”
钟子渊瞥向她，微微一笑，淡漠而又疏离。他抽回手，什么也没说，与海星公主一齐离开凝夜宫幽静的后院。
他走得太快，海星小跑着才能赶上他的步伐。终于，她跑不动了，蹲下身子不高兴道：“你这么讨厌我，还娶我做什么？”
紫袍男子停下脚步。他扶她起身，笑容依旧礼貌而轻柔，眼底却是彻骨的漠然：“是你父王要求的。”
“我不要和一个不爱我的人在一起生活！”海星顿足捶胸，满脸被宠坏了的娇惯模样。
钟子渊微微眯起漆黑无底的双眸，笑意也浓了几分：“莫非公主希望本王与你父王即刻开战？”
“我、我……”海星默默低垂了头，无言以对。
“公主自便。”钟子渊不再多话，亦走得毫不留恋。
琴声袅袅，清香曼曼，自那植满了花树的园内传来。
凝夜宫，素来被视为这海王宫的一处禁区，其内居住着一位身份特殊的女子，但钟子渊从不许旁人见她。这女子已被封为公主，在海王大婚时也曾匆匆露过一面。
此时海星就站在凝夜宫大门前。前些日她尾随钟子渊悄悄来过这儿的后园，并没有受到他的指责。她想着就算违反了禁令又如何？自己是老海王的女儿，又是他的正妃，他不会对自己怎样。
她冷笑着，已然跨入宫门内。凝夜宫简陋得不成样子，连门口看守的护卫都不见一个。再向内走，零星的两三个宫女在扫地浇花，不远处花树下坐着一名绿衣女子，正捧着本书静静地翻着。
“你是谁？”海星走向她，弯下腰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掌。
绿衣女子抬头，清丽的面庞上挂着一丝从容的淡笑。她合上书卷，起身行了个礼，嗓音柔和舒缓：“君影见过王妃。”
“你就是君影公主？”海星愣了愣。在她的印象中，公主都应是如她这般衣饰繁丽、妆容华贵的。眼前女子竟不施脂粉，衣着也过于素雅，她原本还以为不过是个品阶略高的女官。
“王妃，里边请。”凤君影毫不介意她的质疑，礼貌大方地将她请入屋内询问来意。
海星坐在凝夜宫正厅的主位上，复冷冷审视了凤君影一番，接过宫女奉上的茶水抿了抿，忽然面上的厌恶之色变为惊异，奇道：“这是什么茶，竟如此清凉沁人？”
君影微微笑道：“回王妃，这是君影闲暇时自制的花茶，不知用来如何？”
海星公主点了点头，望向她的冰冷目光中多出几分欣赏之色：“你倒是用心。”
君影不卑不亢地笑道：“王妃若是喜欢，一会儿让下人给王妃送些过去？”
“不必了。”海星正色，终于道出来意，“本宫听闻，公主是王爷亲自从北凉接来海国的？”
“君影不过是前任静王资质平庸的一个徒弟而已，如何可当‘接’这一字？”君影慢条斯理道，面上笑容淡然无波，“王爷顾念旧情，方允了君影留在宫中，开恩赐下公主之名。”
“原来如此。”海星想了想，觉得倒也没什么，这女子更不似擅于说谎的人。但好不容易摆出了架子，也不能立即换回一副笑脸。她板着脸道，“既然这样，本宫也该回去了。不过，以你的身份随便接近王爷怕是不妥，可记住了？”
“记住了，王妃慢走。”凤君影平静如常，依旧那样微笑着起身相送。
“飞扬跋扈，讨厌死了！”屏风后传来一个男子的抱怨声。
君影蹙了蹙眉不满道：“你还未走？小心被当作刺客。”
“刺客？”平凡从屏风后跳了出来，指着身上的侍卫服道，“我像刺客么？”
君影上上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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