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学,换了几份工作,谈了几次不靠谱的恋爱,房子贷款,车子也贷款,爱人成妇人,妇人变商人。心底仍有童真的朋友听完,朝天大叫,吠吠不止。
时光孤独递进,无数次的呼吸构成了全部。难怪法国画家杜尚要说,我唯一干的事情就是呼吸。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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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工作的时候,我有一种朦胧的喜悦,曾经向往多年的生活终于来到了。没有人限制我的花销,我愿意买什么就买什么,我愿意怎么活着就怎么活着。后来才知道,那是做梦。可当时我的心态俨然就像王小波老师说的,没有人能锤得了我。每天我都昂着头,走出那条小巷,迎着太阳去工作。我的头发一丝不苟,我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以为自己就是世界的主人。后来被狠狠地锤了几次之后,老实多了。每每仰望星空,心生怆然时,我都以为我会这样一直走下去,三十,四十,五十,六十,然后死掉,一不小心可能还再来一回。现在,我走出了那条小巷,可我知道,其实一切都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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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那个时候,我们不懂这些。在耀眼的阳光下,我们就像大自然中一切生物一样,我们活着,活得就像田里的鸡,山上的蛇。我们混沌着,闻着四季的变化,或欣喜,或难受。困了就睡,渴了就喝。阳光发黑的午后,我们的目光炯炯有神,看着那些苍老的成人们低头走过,我们头也不回。我们不相信他们也有过童年。
父母们都去上班后的时间是如此的富余。我们在经过最初的试探后,马上就彼此熟悉起来。我第一次知道了性别的差异,我们彼此对比下身,互相观察,然后啧啧称奇。我非常迷恋一个有奶香味的女孩,我和她在山坡上偷偷接吻,我们模仿成人的做派,相持着一个家。这样的游戏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便被成长所淘汰了。男孩子们开始喜欢聚在一起,尖啸,彼此打斗,追赶。雄性荷尔蒙的分泌使我们开始耻于与女孩们说话。可天知道,我们所做的任何一件事其实都是为了吸引不远处的女孩们观看。
我们随时聚集在一起,玩各种各样的游戏,三角板,烟盒板,画片,滚铁环,打弹弓,泥巴坦克,木手枪,玻璃球……凡此种种。像一阵风一样,所有的孩子都如此的统一,现在回想起来,真不知道谁带领了整个风潮。一段时间滚铁环,所有的孩子都拥有铁环。一段时间玩玻璃球,所有的孩子兜里都揣着玻璃球。一段时间玩烟盒板,每个抽烟的大人都被我们紧紧围绕。还有的孩子像拾粪的老农一样去垃圾堆里翻拣着烟盒,得到一张稀缺烟盒的喜悦,现在看来,不亚于一个中了彩票的人所拥有的表情。夜晚的时候,我们玩躲猫猫,路灯下,一个孩子捂着眼睛数着数,其他孩子嗡的一声闪开,每个好的隐藏之处都拥挤不堪。每个孩子最后都大汗淋漓地回家挨揍。玩到了最后,永远有一个孩子会惹得大人们四处呼喊,却死活不出来现形,那是因为他隐藏得太好,睡着了,没有听见游戏结束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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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第二章盆地的雨(6)
有一段时间,整个厂区鼠患成灾,家家户户都鼓励灭鼠。学校的老师们甚至开始布置任务,每人每天必须带几条老鼠尾巴去学校交差。那是一段美丽且独特的回忆,因为它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我记得有人设计了一个电子灭鼠器,现在想起来,其实很简单,只是一个电路串联和并联的关系。但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它绝对称得上神奇。大人们把电线通上电,然后铺在每条水沟里,最后再装一个会亮灯的小仪器放在路灯下,如果红灯亮了,就证明有老鼠被电击中了。如果是绿灯就证明线路通畅,没有问题。我们一大帮孩子聚集在路灯下,鸦雀无声地看着那盏灯,当它变红的一瞬间,所有的孩子都起身奔跑,拿着手电筒,挨个地搜索水沟。最先搜到的孩子欢呼雀跃,用木夹把已经电晕了的老鼠夹到路灯下,用一个笼子装着它们,往往一个晚上,笼子就装满了。如此丰盛的成绩,令大人们开始有了一些别样的想法。终于在我放学回家吃午饭的时候,母亲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辣椒炒肉。我迫不及待地吃起来,发现肉很紧,嚼起来特别过瘾。当我全部吃完后,父亲无意中说了一句,这老鼠肉还真好吃。我半天没说出话来,跑出家门,无意中看见楼外垃圾堆上血淋淋的鼠皮和鼠头,我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但后来,我们习惯了,我们所有的孩子都吃过老鼠肉,那是一道美味。这么多年后,我依然这么认为,尽管我后来的女朋友曾经因为我的这个说法而拒绝与我接吻长达五个小时,但我不怪她。女孩子嘛,都需要慢慢适应。当然,我们也做过一些残忍的事情,这是理所当然的,任何一个人性的丑恶面一旦被开掘出来,我们的角色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记得,我们曾无数次地虐待过老鼠。我们把它用笼子装着,然后饿着它,直到它头昏眼花,完全失去了最初狡诈的眼神,我们把笼子打开,用黄豆把它的屁眼塞满,用消过毒的针线把它的屁眼缝起来,然后再喂它吃的。吃的也尽量和豆类品相关,再喂它喝水,当它完全吃饱以后,它的肚子会膨胀,却找不到排泄口。这时我们会打开笼子,放它出去,在短暂的惊恐后,它会迅速地逃之夭夭,钻进一个鼠洞。过不了两天,我们便会看见有一些老鼠的尸体会露面,它们显然是被咬死的,被那只憋疯了的老鼠咬死的。神经错乱之后,它便开始四处撕咬同类。这都是我们干的事。当然,这一切都得在一个大人的指点下,否则,我们只会干一些立竿见影的事。比如,将老鼠尾巴浇上汽油,然后点火,看见火老鼠像箭一样钻进鼠洞,随着一阵吱吱呀呀的叫声,从各个洞口里都会有老鼠惊恐地逃出来。在冬天,我们喜欢用冷水浇它们,然后放在户外,欣赏它们被冰冻后的模样。那是因为我们刚学完关于“琥珀”一词的名词解释后开动脑筋想出来的。更直接的方式,显然是把它们一字排开,用绳子把尾巴拴着,吊在半空中吊上一排,所有的男孩子用弹弓朝它们射击,直到它们通通挂掉,我们才鸣金收兵,扒皮去头,回家让大人们大火烹炸。那是一项愉悦的运动,所有的大人都告诉我们,虐待老鼠是一项绝对英明正确的事情,只是我们在简单的基础上加上了一些创意和乐趣。我们没有错。在愉悦的游戏精神指引下,那个盆地里的老鼠在短短的几个月内被我们彻底杀光了。起码,在我们的视线范围之内,它们再也不曾出现过。我们的瘾还没过完,游戏就结束了。这导致后来我到了城市里,见到老鼠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惊恐,而是嗡的一声会有无数个念头冒上来,怎么折磨它才算对得住它。要知道,能发现一只活物,可真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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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第二章盆地的雨(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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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子夜,我仿佛看见儿时的我,在记忆的隧道里漫山遍野地疯狂追逐一只老鼠。我离它越来越近,是冰冻还是火烧,是冰冻完之后弹弓射还是缝了屁眼之后再加火烧,无数个念头蜂拥而来。我反复地告诫自己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可事实上,我已很久没有看见过它们了。我现在住在位于十九层高的公寓楼里,上班的写字楼在二十三层高,我经常出入的地方放着钢琴曲,厕所里都统一放着淡淡的音乐,老鼠?已经被我们杀光了。我偶尔会躺在床上,幻想着那些杀戮的情节,兴奋得不能自已,却遗憾无法与他人言说。身边的女孩们肤色白皙滑润,毫无疑问,她们是对老鼠绝对恐惧的一群,尽管她们或多或少会有一些米老鼠牌的饰物。可是,这老鼠怎么会是那老鼠呢?关于这件事情,我们没有共同语言。拒绝沟通,也无法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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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沟通的回忆存在于每个人的脑海里。我出差到南方一个新兴的小县城,无意中看见了一支电影放映队,这样的场景曾是我所熟悉的。只是他们放映的片子由当年的《画皮》改为了如今的“007”。我站在人群中,看了很久,周围的人都是些饭后出来散步的住户,或者,是一些外地来打工的农民。他们叼着烟卷,像农贸市场一样,聊会儿天,看会儿画面,有的更是大声地打着招呼,彼此攀谈着,布鲁斯南徒劳地在银幕上冲杀,任凭底下的人们喧哗得像在开一个巨大的交际晚会。我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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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辈子都会记得那条悠长的暗沟,那是当年为了看电影所付出的代价。最初,我们这些孩子是无法进入电影院的,父母不会给我们充裕的钱让我们去看电影,除非他们有兴趣去看才行。然而,他们不是每次都有兴趣,可我们却有的是精力。
放映电影《画皮》的时候,我们那一群孩子集体骚动了。有聪明乖巧的孩子在入场口牵着面孔慈祥的成人衣角,混进影院;有零花钱的孩子会肆无忌惮地买一张票,然后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从我们身边走过,直到我们的眼珠子纷纷掉到了他们的身上。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接触暗沟时的情景。那时我没有任何办法进入影院,我不允许自己装可爱去牵别人的衣角,也不可能张嘴向父母讨要零花钱,在我的成长过程中,零花钱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词汇。这样的情况当然并不是唯我所独有,所以我和王亮一干类似人等在电影院门前苦思冥想,只为在那宽敞的影院里享受奔跑的快感,以及那传说中的鬼在大银幕上狰狞出现的一瞬间放肆大叫。当电影院门前的人开始慢慢稀少的时候,我们仍然没有想出办法来。影院里已传来了片头的声音,有的孩子开始迫不及待地欢叫了。我们急得不行,却别无办法,这时王亮一拍脑袋,忽然说有办法了,跟我来。他带领我们爬围墙,越灌木,经过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