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劫好周游天下,是预备长老里最不安分的一个,关于他的事迹在巫族的年轻一代里甚为流传。巫镜知道他当年曾为了一句承诺,独自一人前往北冥,与困守菁城麓台的几十名周国士兵一道阻截云中族的偷袭,半个月内顶住了十余次围攻,击毁十三艘星槎,且射杀前来督阵的黄绳府*武平经年,震动天下。他忙道:“殿下真是游历广泛。小臣真希望如殿下般周游天下,可惜力量浅弱。不知道殿下是怎样练得如此功夫的?”
枢劫道:“我们巫人还是当以精神控制为主,何需舍本逐末?你还年轻,就有如此胆量,假以时日自会有所成就。”
巫镜想起他的父亲乃人族勇士,身体比之普通巫人要强悍得多,不禁气馁,但随即又想:“若此次能立下不世大功,自当恳请昊殿下传我上乘的法术。劫殿下说得不错,扬长避短,我族人不一样纵横天下?”当即信心百倍,站起来道:“好了,我们继续上路吧!”
枢劫道:“我包袱里还有几件衣服,你要不穿上?”
巫镜哪肯示弱,摇头道:“多谢殿下关心,小臣感念至深。不过动起来就不冷了,不必劳烦殿下。”
枢劫辨清山势,带着巫镜顺着一处较为平缓的坡往上爬。爬着爬着,山上的灌木渐渐少了,林子也见稀松,树木比山下的高得多。阳光一道道穿过树梢投下来,照得林间明暗分明。“畜生们大概已经跑光了,我们却还要硬着头皮往前走……”巫镜有一阵愤愤地想:“真是比畜生的命还贱啊。”
他又打了几个喷嚏,恼道:“怎么爬得浑身是汗了,还觉得冷?看来晚上是受了凉了……对了,殿下,有件事小臣还未向您汇报。”
“哦,什么?”
“前天夜里……”巫镜凑近了点,道:“有人趁小臣睡得迷糊时,对小臣下了一道禁制。”
枢劫没由来眼前晃过那浑身湿透了的娟秀的脸,脱口道:“矢……是吗?”
“是!”巫镜皱紧了眉头道:“很强的禁制,小臣陷入其中,竟一点办法也没有,后来小臣睡熟了,醒来时那法术已经消失。小臣因为见殿下无碍,所以一时竟忘了向殿下禀报,请殿下责罚。”
枢劫不由得对他另眼相看,被囚禁在禁制中,竟还能睡熟。看来他年纪轻轻就入八隅司,不是没有道理的。他顿了片刻,道:“其实前夜是我下的禁制,因为当时我有极重要之事要做,封锁了方圆一里的范围,没留神竟把你也圈了进去。你没受伤吧?”
巫镜立马站直了,用力拍自己胸膛,道:“什么事也没有!原来是殿下所为,我说呢,竟有这样强的禁制,小臣还从未见过。啊……啊……”他拼命揉着鼻子,但还是忍耐不住,重重打了两个喷嚏,不住抱歉道:“小臣真是没用,这么一晚就冷病了……”
枢劫沉声道:“恐怕你的身体没病,而是真的冷了。你看看那山顶的树。”
巫镜抬头看去,只见远处山顶的树,树叶不知为何已全然凋谢了。山顶上的乱风将枯黄的叶子吹得满天都是,远远望去,好像无数枯叶蝶在围着山头翻飞。奇怪,这山里其他地方都还是一片苍翠,怎么这个山头好像已经进入冬天一样?
巫镜想了想,突然脱口叫道:“啊,九头狮鹰就在山那边!”
他猛地一把捂住自己的口,然而枢劫已经接口道:“九头狮鹰?你看见了?是在风暴之眼中看见的么?你到此地来究竟是做什么?”
巫镜伏身行礼,恭敬地道:“小臣奉命出使巴国……”
枢劫冷冷地道:“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八隅司行事,许多并非正道,等会到了上面看到什么奇怪的事,你最好想清楚如何解释给我听。走吧。”
他奋力地向前爬着。尽管背上的痛楚无时不在折磨着他,吞噬着他的魂魄,但是不要紧……力量……他有的是力量……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力量……他简直不得不向前爬,那力量既支持他,庇护他,又驱使、奴御、压迫……甚至是完全控制着他。
他得爬,使劲爬,因为腰以下已经没有了,随着九头狮鹰沉入了湖底……真该死,真气馁!他处心积虑二十多年的计划,竟然……如果不是他借助神器“具离”,倾尽全力顶住了那一下子,恐怕早已经跟九头狮鹰一样被雷劈得粉碎了。但抗争天罚,得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具离的禁制封印也被那一下击碎,罪孽越禁而出,爬满了他全身,真是好……他至少亲身体验到了这不可思议的寒冷,得到了这匪夷所思的力量——尽管看起来更像是这力量得到了他。
他的身体破碎,他的脑子混乱。同时充满了兴奋、狂喜、悲愤和痛苦的感情,这真不是人可以承受的。他只能狂乱的像跳上了岸的鱼一样翻腾,根本不辨方向乱爬乱蹿。躁狂与迷乱的间隙,他想起了一些事。
在那贯穿幽明黄泉的漆黑的五行通道里,两千多人牲彼此纠缠,结成绳索,让混沌慢慢向上攀爬。这些人牲因为魂魄被完全吞噬,到最后大都变成了焦黑的一小块,可是有少数竟然能够爬出坑道,疯狂杀戮。这些无知无觉的东西力量之大,往往将人撕成碎片,一块块吃掉,连用纯铜制造的上层坑道的封井都可以轻易突破。如果杀不到人,他们最终会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口口把自己吃掉……这力量既让参与者心惊胆战,却又让他们暗中艳羡不已。
要说运气也好倒霉也好,他现在已经成了“纯”里第一个品尝到这滋味的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可是……真可怕,他竟然期待着死。从那东西浸入他体内的那一刻起,他就突然明白到生不如死的感觉。
得找……找到什么人,随便谁都行……这力量已经无法压抑无法克制,更加无法摆脱……来个人啊……他在心里悲切地呼唤,随便谁……杀了我也好,这可诅咒的躯体已经不是我了……
突然间,混乱的意识听到了一些声音……他一下停止了动作,仔细听……渐渐近了……是……人的声音。
他的心猛地一跳,然而在头脑做出任何反应前,四周骤然一片空净,什么也听不见、看不到、摸不着,连思考……思考……也……
他再也无法思考,因为他的魂魄已经被彻底吞噬了。
“喂啊,你们看,这是什么东西?”
“啊,好可怕的模样!”
“什么?是人吗?是山傀吗?”
“不像……山傀可没这么大,你看他大得像头牛……瞧那拱起的背……真可怕,好像已经腐烂了……”
“好臭……妈的好臭啊!”
“真臭……这恐怕是山妖的尸体,得赶紧烧了埋掉,不然会给村里带来麻烦的。”
“快去叫平叔公来!快去啊!”
“等等,那是什么?你看,亮晶晶的……在他背上那些腐肉里插着的……”
“是鼎?”
“放屁,鼎哪里像这样?”
“可是那好像是铜做的嘛。”
“我去看看,如果是件宝贝呢?”
“你……你小心点……”
矢平匆匆带着人赶上一处山丘,迎面传来一股恶臭,两名手下立刻叫道:“哎呀,好臭!”矢平皱紧了眉头,觉得这股恶臭实在熏人,恐怕有非常之事发生。他往下看,见不远处有一堆奇怪的东西,两三名村民正围着指指点点。矢平忙用袖子捂着鼻子跑下去。
还没跑到,忽见其中一人爬上了那堆腐肉,正用力拉扯着什么。矢平叫道:“别动!不要碰它!”
站在下面的一个村民喊道:“平叔公,你快来看,阿三发现了一件奇怪的……”
他还没说完,突听身后阿三模糊地低叫一声,跟着矢平惊恐地叫道:“快!快跑!”
他吓了一大跳,想要回头看阿三究竟怎么了,只觉身上一冷……好冷……
矢平猛地刹住脚。山丘挡住了太阳,那堆腐肉躲藏在丘的阴影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从那上面喷出了一股细细的白色的烟雾。阿三是第一个被喷到的人,一瞬间整个人就冻成了冰,歪倒下来,摔在地上时“砰”的一下,竟破裂成数块。在他倒下的同时,白雾转而向下,袭击了站在下方的两人,同样将他们瞬间冻成冰人。
矢平身后跟着的两人都吓傻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白雾越拉越长,仿佛鬼魂的手向四周慢慢探索,所经之地,连石头都被冻得裂开。
矢平拼命给了自己一巴掌,回过神来,转身吼道:“快、快、快跑!叫大家快跑!”
“常吉士,发现三条山脉,似乎是云山的三系。”
正在凝神静思的武宽睁开了眼,道:“是吗?把瞰云镜升上来。”
一名伍长起身走到他的指挥台下,板动机关,“咯咯咯”一阵响,一台两人环抱的巨大铜轴慢慢升上来,铜轴内嵌着块晶石,直接透视到舰底。武宽待它升到自己指挥台平行的位置,俯身往下看。晶莹透明的晶石下,一朵朵白云正缓缓飘过。白云下是一条绿色的山脉,由北向西南方伸展。在他们的左前方——根据观察兵的报告,准确方位是亥时方向,六十里,高度九里——山脉逐渐分成三条,仿佛是一只手上的三个指头,相互平行延伸,一条碧色的江水横过三条山脉。因为巴国偏僻弱小,山林又实在茂密,根本看不到有任何城镇村落。
武宽看了良久,抬起头来道:“是云山。通告全舰,减速,保持高度。让作战部队和赤金具的官员立即上来候命。”
武扁忙转身大声下令,命舰船运行方面的常舵室、常翼室、常镧室的十长各自回舱指挥,而作战的陆吉士等官员则立即到总舱集中。他见武宽站起身来,便道:“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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